论朝堂权谋手段,宇文述确实出类拔萃,但这件事上,宇文述还逃不过他布下的眼睛。
杨坚探头望外,瞧了眼从长街尽头渐渐驶来的花车,向伽罗道:“尽兴了吗?”
游花灯的事倒是尽兴了,唯一的稍许遗憾,就是刚才去宇文家的雅间时,没能见到长姐傅姮。那位身怀有孕,夹在傅家和宇文家之间,也不知处境如何。纵然姐妹间没有半点情分,也还是有一丝血脉牵系,而今只隔了一座屏风却未能见到真容,多少抱憾。
不过也只稍许而已。
于伽罗而言,在建章宫闷了半年,今晚的灯会实如饕餮盛宴。她点了点头,双眼藏在玉珠流苏后,全是笑意,“尽兴极了!多谢殿下盛情。”
说罢,盈盈起身,“花车来了,我是不是该走了?”
“你知道该走?”
“既然宇文护在此亲候,待会必生事端。花车过来,是花灯节最热闹、最乱的时候,不管殿下找的人能不能逃脱,我总该先溜走,免得待会出了乱子,只会给殿下拖后腿。何况,兴尽而返,留点余韵,期待上元再来,不是更好吗?”
这不点自通的劲头简直让杨坚拊掌赞叹。
原本打算趁此夜将温火转作大火,奈何宇文述偏要生事,只好往后推推,等收拾了宇文坚,再添柴火。杨坚笑而赞许,向伽罗道:“待会换件披风,还有那帽子太惹眼。岳华——带她去换衣裳,尽快离开。”
岳华遵命,待伽罗解下披风和头饰,便出了雅间。
附近明显有盯梢的伙计,岳华视而不见,带着伽罗去更衣。
蓬莱春地势好,往来的多是达官贵人,不乏高门女眷。女眷更衣的地方自然十分隐秘,岳华会盯梢,也知道如何对付盯梢的人,七弯八拐甩了那几个伙计,到更衣处有人接应,遂让伽罗披了件墨色的披风,从容离去。
走出老远,忽听后面喧嚷,伽罗回头瞧过去,见蓬莱春的方位有浓烟火舌滚滚而起。
“必定是花车着火。”岳华道。
“让花车着火,趁着人群混乱方便行事吗?”伽罗见岳华点头,叹了口气,“可怜了那些无辜百姓。”
走在偏僻昏暗的巷道,远处的惊慌呼喊此起彼伏。
伽罗曾看过上元灯会,记得花车经过时群情欢腾、街旁挤满人群的情形。满街花灯,最是容易起火,今晚京城内各处街巷都安排了兵丁以防不测,朱雀街最为严密,未必不能及时扑救。但花车一旦起火,观灯百姓惊恐之下逃窜拥挤,怕会酿成祸事。
伽罗心里叹息一声,脚步匆匆的离开。
京城一隅,宇文护的府邸临街而立。
这条街离朱雀街不算太远,周围都是富人宅邸,没闲杂商铺,自然甚少行人。
苏威藏在暗处屋檐,紧盯宇文家门口的动静。
府邸四周都派了暗梢盯着,从入夜至此时,他已纹丝不动地趴了一个时辰。远处有仓促的脚步传来,家丁模样的男子脚步踉跄,狂奔到门口,大声道:“蓬莱春起火了,相爷他们都被困在其中,大事不妙!快快快,叫人去救火救人!”
门口的管事闻言,匆匆入内招呼安排。
不过片刻,宇文府中四十余人前呼后拥,跑出府门,是要去救火的架势。
苏威目光扫过人群,很快就瞧出了那个与众不同的人——
即便装饰打扮全然相似,神情举止也跟那些家丁无异,但他整个人的气质却难以掩藏,像是一把拉满的弓,即便刻意伪装,却还是明显紧绷。
苏威不甚确信,侧头看向旁边的陈玄。
陈玄是从监门卫爬上来的,如今担任建章宫右监门率,正四品的官职。他出身不高,从最底层摸爬滚打上来,曾在城门盘查过往行人长达数年,能到如今的地位,虽然身手不算出众,眼光之毒辣,识人之敏锐,绝非旁人能比。
“肯定是他!”陈玄十分笃定,甚至狂喜。
——偌大的宇文府,可以出逃的地方太多,黑暗中的偏门角门都是外逃的好地方。然而建章宫人手毕竟有限,虽有陈玄这双鹰目,总不能各处都安插一双。杨坚思量权衡之后,终将陈玄安放在了正门。
没想到,还真叫杨坚赌对了!
宇文坚还真是铤而走险,不肯去别处自投罗网,怀抱侥幸,让努乞混在人群里跑了正门。
这可是送到手里的肥鱼!
陈玄和苏威苦守数日,均感喜悦,数枚袖箭流星般甩出,直奔努乞。
袖箭在暗夜里带出极低的风声,旁的家丁浑然未觉,唯有努乞听风辨音,霎时看向苏威这边,旋即侧身闪避,躲开袖箭。他混在家丁中,跑得很快,若非袖箭阻拦,怕是已然走远。
苏威长剑出鞘,已如暗夜蝙蝠般扑了过去。
陈玄紧随其后,口中大呼一声“捉拿奸细”,周遭霎时有数名暗桩扑出。
家丁们不知缘由,瞧见刀光,下意识四处闪避,顷刻之间,便只留努乞站在原地。
——伪装已被识破,他自知逃不出去,已然取了弯刀在手。
被宇文述藏在府中后,努乞数次想冲出去,却被宇文述以外面看守严密为由,劝他打消心思。努乞无法,强自按捺,直至前两日得知宇文坚想借中秋的机会送他出去,便蠢蠢欲动。宇文述在蓬莱春使的障眼法他并不知情,只是按宇文坚所说的,扮做家丁,摆出一副蠢相,从宇文府正门大摇大摆的出去。
谁也没有料到,暗夜里会有那样犀利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