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旭和沈韬又陪着王氏说了半天的话,王氏便寻了个由头,让沈旭回去了。只留了沈韬,让王婆子去取了些碎银子来,悉数塞到他手里,含着两眼泪道:“韬儿,你我母子一场,娘待你,历来是最好的,这些个银钱,你好好拿着。”
沈韬笑嘻嘻地接了,又浑着眼依依不舍地看了数眼红儿才晃晃悠悠地去了。萧君桐却注意到,有一瞬间,沈韬的笑,像冬日的坚冰,冷得彻骨。
梅氏倒是想走,可王氏又怎会放了他,一番指桑骂槐的咒骂,听得梅氏胸脯剧烈起伏,却无计可施。等王氏气出够了,才大发慈悲地放了她和孟姨娘离开。
等梅氏和孟姨娘都走了,王氏心气才略顺了些,向着王婆子道:“冬雪这孩子我一眼就瞧上了,你替我好好教教规矩,过段时日,寻个好的日子,放到旭儿房里去。”
王婆子端了新茶递到王氏手里,又殷勤地替着王氏按着发胀的头颅,小心翼翼地道:“大公子房里不是还有个琇莹吗?这冬雪去了……”
王氏冷哼道:“我就是瞧不上那sāo_huò,这才千挑万选了这么稳妥人出来。”说完,转身向着王婆子道:“你可得好好教,出了问题,仔细你这一身的老皮肉。”
王婆子哪敢不应承,连忙拍胸脯子保证。冬雪听得满脸通红,却暗暗充满希冀。
王氏又闭目歇了半会儿,才想起还跪着的丫头们,淡淡地道:“瞧这事儿,一桩一桩的,倒把你们几个给忘了,都起来吧。”
几个丫头闻言,才敢踉跄着站起,萧君桐不着痕迹地退到了最不显眼的位置,瑟缩地低垂着头。
王氏看过眼前的三个丫头,指着萧君桐旁边两个道:“你两个,跟了张妈妈去吧。”
两个丫头笨拙地磕过了头,便跟着张妈妈去了。
王氏又指着萧君桐问王婆子:“这一个是怎么回事,一把身子骨枯成这样,遇风就要折了似的。”
王婆子赶紧道:“老奴问过那牙婆了,这丫头是病过一场的,说是风寒,躺了三五天,高热不退,眼看着不行了,那牙婆怕砸了货,乱喂了些草药,又硬撑了过来。”
王氏轻轻叹道:“倒是个命硬的,留着吧。”
萧君桐上前跪下磕了头,向王氏道了谢,得了王氏的允许才站起来。她对跪下磕头这套流程还不大熟悉,动作不够流畅,刚刚那一套,还是照着前头两个丫头的模板才堪堪完成。
王氏问道:“可有名字?”
萧君桐眼里差点滚下泪来。她以为她失去的已经足够多了,父亲、母亲、荥阳萧氏的亲族,到如今,连萧君桐这三个字都不能保留了。她恭敬地回到:“回夫人,奴没有名字。”
王氏道:“我这院子里的丫头大多都从的云字,你能活下来,是老天眷顾,又能到了这院子,可不应了个巧字吗?就叫云巧吧。”
萧君桐,不,云巧!
云巧收了所有的情绪,又一次跪下,恭敬地向王氏磕了头。
从此刻起,世上再无萧君桐。那个十二岁着深衣,束峨冠,于荥阳金谷园中清谈高论的女子,随着萧氏一族的亡灭,终于舍弃了她最后的世家傲骨,弯折成了平卢郡沈家的仆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