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划破长空。
深恐紫禁城的人听不见一样。
高拱浑身一颤,不自觉地转头去看张居正。
张居正也正诧异地抬头看高拱,四目相对的刹那,都流露出一股难以名状的尴尬表情。只是张居正迅速回避高拱的目光,而是投向不远处的水墨恒。
水墨恒回递一个旁人看不透的眼神。
这时王榛的声音再次响起,既高又尖:“请张阁老上前接旨。”脸上还闪过一丝奸笑。
高拱听得真切。
张居正听得真切。
文武百官个个听得真切,纷纷抬起头来,生怕错过眼前这一幕。
高拱脸色像猪肝,浑身颤抖,恨恨地将身子向后挪了挪,极不情愿地给张居正腾出位置。
张居正膝行向前,谨慎地说道:“臣张居正接旨。”
王榛展开黄卷,朗声念道:“今有大学士高拱专权擅政,把朝廷威福都强夺自专,通不许皇帝主专,蔑视幼主,不知他要何为?我母子三人惊惧不宁。高拱着回籍闲住,不许停留。钦此。”
皇极殿前一片哗然。
噗通一声!
高拱两腿一软,跪在地上,面如死灰,完全懵逼。陡然间汗如雨下。意识到这场宫斗自己彻底失败,从此再也没机会站在这儿,哪怕是跪,也绝无可能。
王榛读完圣旨,走下丹墀,恭敬地将圣旨交到张居正的手中,而不是高拱。
这一刻,所有官员都明白了:高拱从此将告别政坛,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巅峰蘧然跌落为平民,张居正取而代之。
这道突如其来横空出击的圣旨,没有几个官员不感到惊讶。
只有水墨恒,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王榛履行完差事,飘然回宫,可皇极门前,仍是一片哗然。
隆庆皇去世,头一天托付顾命大臣,高拱名列首位;这时间才过去二十几天,高拱便被逐出内阁。
谁不惊讶?谁敢在这个时候说什么?
即便想说,也得给人一个斟酌、措辞的时间。
六科廊的言官,昨儿参与跪谏的那一拨人,如同高拱一样,个个面色灰白,垂头丧气,只是没有懵逼到两腿发软。
张居正距离高拱最近,意欲上前搀扶一把。
高拱猛地一搡,眼神里闪过两道杀人的厉光,将张居正推到一边儿,自个儿想站起来,可两腿不听使唤,不知是麻木还是酸软,根本站不起来,只好借双手支撑,再次伏于地上。头脑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这时,锦衣卫缇骑兵出现了,却不上金台御幄,而是将跪在地上的高拱押起,架下御道。
高拱似乎失去了知觉,一动不动,任凭锦衣卫缇骑兵架着。
直到走至午门,他才清醒过来,愤然挣脱缇骑兵的挟持,然后转身望了望皇极门,又扫了一眼红墙碧瓦的层层宫禁,最后整了整自己的衣冠,对着皇极门深深鞠了一躬。
永别了。
谁都看得出来,他那不甘的眼神。
此时文武百官都未离场,眼见刚才还是首辅,瞬间便变成“罪人”的高拱,有些充满同情,有些充满哀怨,有些充满欣喜……
没有一个平静的。
只是他们目见的是,高拱为了不至于失态,竭力保持那份镇定和孤傲;而他们没有看见的是,高拱一回到家中,再也控制不住悲恸的情绪,任凭浑浊的老泪纵横……
水墨恒安静地离开。
高拱性格如此,命运如此,谁又能改变呢?
张居正望着水墨恒笃笃的背影,除了佩服和感激,心中又增添了几分疑惑与好奇。
水墨恒回到自己府上,第一时间吩咐根治将冯保送给自己的十万两银票拿出一半,只身前往高府。
这时,高拱府邸所处的那条胡同已经戒严了,到处都是锦衣卫缇骑兵(校尉和力士的统称)。
缇骑兵属于北镇抚司管辖。
锦衣卫,下设南北镇抚司两个机构。
其中,南镇抚司负责锦衣卫的法纪、军纪;而北镇抚司负责皇帝钦定的案件,即专理诏狱,拥有自行逮捕、刑讯、处决权,不必经过三法司。
既然皇上派了北镇抚司的缇骑兵前来,说明已将高拱当作“罪臣”看管,估计这是李贵妃和冯保的意思。
害怕高拱一时想不开,蓄意生事。
缇骑兵堪称“御林军”,由于地位特殊,权力吓人,平日一个个飞扬跋扈气焰嚣张。如今奉了圣旨,对象又是昔日盛气凌人、不将他们放在眼里、现在被革职降为平民的高拱。好不容易逮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好好嘚瑟一下,简直太浪费了。
咚咚咚!
缇骑兵将高府的大门擂得震天响。
“快点,快点。”
“瞎磨蹭什么呢?”
“赶紧回你的河南新郑老家吧!”
“还特么摆臭架子呢,已经改天换日了不知道?”
终于轮到缇骑兵在高拱面前趾高气扬了一回,一个个吹胡子瞪眼睛,恨不得将高拱揪出来,扇他两嘴巴子才解恨。
高府上下,平常也是昂头三尺颐指气使,如今突然遭人白眼受人呵斥,登时感到世态炎凉人情淡薄。
可,能怎么着呢?
唯有像冬天的麻雀,缩作一团,自怨自艾。
这还是有良心的奴仆。
一些没良心的,干脆趁着混乱之际,顺手牵羊,甚至有意窃取高府的物件资作,然后一声不吭,拍屁股走人。
一位老奴背着个包袱,从高府出来,想着一个参佐帝业、曾经呼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