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敬修走后,水墨恒琢磨着,要不要提前派个人去吕公祠附近知会汤显祖一声呢?否则明儿贸然前去拜会,显得比较唐突。
想了半天后,又觉得没这个必要。
既然张居正吩咐张敬修明儿登门拜访,想必已经知会过了。汤显祖肯定也知情,明儿跟着张敬修去便是。
汤显祖不愿意住进张大学士府,是因为洁身自好。张敬修请他不来,自己前去,他总不能抹脸拒绝不见吧?若真是这样,那就不叫清高,而是不懂礼节了。
可明儿去,该说些什么呢?
水墨恒在思索。
告诉还是不要考了?反正也考不上。你又不肯攀附张居正,如今他秉持国政,他怎么可能让你高中?
可话不能这么说呀!
考,是一种态度,如同学习一样。至于能不能考中,那是天意。能考中的毕竟是少数,考不中的是多数。
当然,考不中也有考不中的好处。能将人逼到真正的文学领域上,做一个真正的文人。
说“逼”有些不好听,说“引领”比较好。真正的文人有几个仕途顺畅的?不都是考了又考吗?
文人与仕途本就格格不入。
这是文人的宿命。因为文人骨子里必须清高,与世俗保持一定的距离,这样才能激发创作的灵感。可这正是仕途深恶痛绝的,做官的人不会拍马屁哪成?
这么看来,那还是去考吧……
或者劝汤显祖不要忤逆张居正?这样没好果子吃。
可劝说有用吗?
汤显祖会听吗?
如果听了做了,那他就不是汤显祖,也成不了文学殿堂里一颗闪耀的星。汤显祖就是“清高”,就是有自己的主见。
水墨恒琢磨了半天,最后发现,其实也没啥可劝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性格决定命运,决定自己将来的前途和方向。都已经是成年人了,劝了人家也不一定听。
还是坚持做自己好!
又何必劝人家做违心之事呢?
况且,水墨恒越来越发现,曾经想改变许多人的命运走向,原本以为凭借自己超越同时代的思维和见识,会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儿,可结果并非想象中的那样。
从最开始的隆庆皇帝,没能让他多活一天,到后来孟冲高拱的纷纷倒台,冯保张居正的上位,再到后来一系列的历史大事件,如王大臣事件、左掖门事件……
似乎没有一件不按历史进程发展,感觉就是一种“必然”,这种必然合乎了一定的内在规律,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汤显祖就是这种命。
高尚的人格和洁白的操守,难道不是人类一直敬畏和崇尚的吗?若出言相劝,那就叫不懂他。
水墨恒希望能成为汤显祖的朋友。
……
次日,早早地来到张居正的家。
张敬修仍是一脸的不乐意,但还是被拉走了。为了表示诚意,同时也不愿意张扬,两人由登轿改为徒步。
吕公祠位于北京复兴门内北顺城街,是一座小型的道教宫观。
路程不算远。
两人到了附近,也没带一个仆人,一打听,左拐右拐,终于在西祠胡同口找到了汤显祖租赁的房屋。
那是一个小单间,灰暗简陋,房门露在街道边,看起来十分破旧。
张敬修尚未走到跟前,便直摆头,还在生怨气,嘀咕道:“我父亲说得真没错,这帮酸不拉几的穷文人,你看,住的叫啥地儿?今儿若不是水兄硬拉我来,我才不会登门拜访这种文不能匡社稷、武不能定乾坤的腐儒呢。”
水墨恒没作声,怕又像昨儿一样,激起张敬修的强烈不满,径自上前,敲响了房门:“请问,海若兄在吗?”
“吱呀”一声。
开门的正是汤显祖,看起来二十几岁的样子,个子不高,银冠束发,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袍子,只在下袍一端绣了一簇不太明显的兰花图案,全然没有一丝富态。
给人印象最深刻的是他的眼睛,忽闪而逝,似乎抓不住掩藏在内的半分心思,却又忍不住想去窥视去了解。
“两位兄台,是找在下吗?”汤显祖开口了。
“不找你敲你门作甚?我叫张敬修,奉我父亲张居正之命,特意前来登门拜会。”张敬修率先自我介绍。
“原来是敬修兄,失敬,失敬!那这位是?”
“水墨恒,官居少保,我的好朋友。”张敬修又不冷不热地帮着回应。
“莫非便是闻名京城的那位水少保?”
“海若兄好!”水墨恒上前打了一躬,“在下正是水墨恒,此番不请自来,多有打扰。”
“幸会幸会!进屋说话,只是这屋子……”
“屋子怎么了?比咱府邸住得不舒服一些?”张敬修带着几分揶揄的口吻。
“张大公子今日前来,不知有何赐教?”
“听说你的文章、学问称雄东南,连我父亲都不放在眼里,我又哪敢赐教?”张敬修不温不火,听着让人不怎么舒服。
“那张大公子是来问罪的?”
“不敢。”
“敬修兄。”水墨恒慌忙拉了张敬修一把,想着这一上来就夹枪带棒,天儿还怎么聊?
“我说不来,你说来,这回自找没趣儿了吧?”张敬修干巴巴地挤出一丝笑容。
就在这时,只听一人兴奋地喊道:“海若老弟,听说今儿首辅家的大公子要来登门拜访?”
人未至,声先到。
水墨恒一扭头,又见一位书生正风尘仆仆地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