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几人走后,李铁蛋看看程典史,如没事人一般,继续刚才的话题,“程典史,刚才你说要让他们这人早起,有什么办法?”
程典史那双微微凹陷的眼睛一瞪,放出一道银光,动了动手指,“大人,钱呀!你要是肯出一人一两的工钱,我保证明天天不亮,这二十几个人就都摸到这里来了。”
“怕是这二十几两银子,有十两都要进你程圭的腰包。”李铁蛋心中嘀咕一句,口中却道:“那你去给他们说,只要能在七天之内把这四个箭楼修好,本大人不但给他们一人一两银,还给他们记一功。”
程典史一听这话,脸上一阵阴沉,这一句话说出去,他的油水哪里捞去,磨磨叽叽半响才道:“大人,怕是你这话一出,他们的速度到是快了,这质量可就差了。”
李铁蛋知道程典史转弯抹角想要钱,口中却笑问:“不是还有程大人你看着吗?”
程圭抹了抹头上的大汗,“大人,你看这么热的天,属下晒得像根腌黄瓜似的,又没一口茶喝,这眼睛连城门都看不太清了,还怎么看着他们干活呀?”
李铁蛋笑道:“那本县就给你二两银子,让你去买茶喝,可要是山贼来攻时,这箭楼出了问题,你就站在前面,给皂隶们挡箭去。”
这钱虽少了不少,可却是明钱,挣起来放心,程圭倒也不去想那掉脑袋的暗钱了,忙道:“大人,有你这句话,属下保证把这箭楼给修好了。”
说罢,便屁颠屁颠地去宣令了。
李铁蛋则带着杜川,一路沿着南街往北走,右拐上了东街,直奔明伦堂而来。这明伦堂建于成化七年,与县衙同为县中最早两所大型建筑。
因这里面除了书,也没什么值钱的宝贝,历来山贼流寇来犯,也不太光顾这里,所以至今仍保持着当初的原貌。
刚进院内,便见一块丈高的石照壁,孤零零地立在院子中间,上提“学以明理,问以止惑。”八个斗大狂草,下还有宋真宗赵恒所写的劝学诗,皆是用蝇头小楷刻成,道是: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
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
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
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
男儿若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
除这照壁之外,院内还有一方水井,此时水井之旁正站着一个老叟,六十岁左右,形容枯槁,手瘦如柴,身穿一件灰色浆纱布长衫,已是补了好几个补丁,脚踏一双草鞋,一只无耳一只有耳。
要不是李铁蛋上次见过这人一次,从这一身打扮,他根本不会相信眼前这人就是北流县的教谕,主管一县生员教育,文庙祭祀的王材美。
他见着李铁蛋进来也是一惊,拿在手中的水桶一松,咚一下掉进水井里,溅起了一阵水花,打湿了他身上的灰色长衫。
“下官北流县教谕王材美,拜见知县大人。”
王材美虽是广东定安人,可一口官说却是说的抑扬顿挫,极为流利,这一拜更是力度适中,不卑不亢,顿时赢得了李铁蛋的好感。
他忙走过去,轻轻扶住那双有些颤抖的双臂道:“王大人不必多礼。”
王材美抬起头来,有些昏花的眸子里放出一道灰暗疑惑的光芒,“没想到这么热的天,大人还会来探望老朽这个罪人。”
李铁蛋看着王材美那双悲切的眼睛,心中不由一痛,感觉心中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想起昨儿看过的履历来。
王材弹劾严嵩义子赵文华慌报军情,好大喜功,于嘉靖二十九年被贬为八品教谕,来了北流县这个鸟不拉屎的地任职。
谁知刚上任三个月,春闱将至,他便因莫少师意图行贿之案,受到无端牵连,虽然当时的知县吴明义因他不知情,并未降罪于他,可莫少师出来之后,却私下一口咬定是得到了王材美的暗示,才会兵行险招。
是以,北流县生员士子私下都说他是一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甚至于他被贬谪的原因,也变成了恶意攻击朝廷大员,在县中名声不是一般的差。
加上这两年,北流县为无主之地,百姓受于战乱,无心向学,是以他这个教谕如今只是个光杆司令,整个明伦堂除了他和训导绩大明,竟无一个在读生员。
也正是因为他的遭遇,李铁蛋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来找他,争取从他的口中,彻底了解一下莫少师这个人,于是说道。
“王大人,罪不罪不是人说了算,是天说了算,是心说了算。今日本县前来,并非追究那莫须有罪名,而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王材美一听这话,目光里变得友好起来,“大人请说。”
“莫少师。”
“莫少师?大人你要打听他?”
“对。”
“大人,你愿意听下官说?”
“愿意。”
这两年来,王材美都试图向他的上级张县丞,解释这件事情,可张县丞却没听过他说一句话,他一直以为这冤曲会如严嵩给他扣的大帽子一般,成为他一生中最大的耻辱,却没曾想李铁蛋竟主动打听起来。
他那瘦得颧骨凸显的脸上,突然充满了沸腾的血液,刷一下红了起来,“大人,别的人下官不敢说有多了解,可这莫少师我却是了解的很。”
“表面上他只是一个私塾先生、大地主,可他在这北流县,可以说是一手遮天无人能及,甚至于前任知县吴知县的死,下官都怀疑与他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