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赢有妖,姓楚,名桃花。”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天泛鱼肚白,风雪停歇。
明华洞里,暗色昏沉,低低嗓音幽幽,回荡着。
“老凤凰。”
“老凤凰。”
懒懒语调,不疾不徐,带着几分不耐。
“老凤凰。”
地上男子,一身血衣躺在石上,双目禁闭,并无回应。
荣树一脚踢向他靴面,语调提了提,没好气地:“你死了没?”
仍是毫无回应。
凤青便蜷缩地躺着,血迹斑斑的衣袍沾了尘土,湿漉漉的,十指微曲,指甲里泥土混着血渍,指腹亦磨破了皮,有些血肉模糊,发髻凌散,遮了半张脸,露出来半边轮廓,毫无血色的透白,覆了几道深可见皮肉的划痕。
怎地狼狈,奈何,凤青就是凤青,被疼痛折磨得这般面目全非,却仍是不损一分贵气,竟添了几分颓靡的妖艳。
荣树曲了一条腿蹲下,嘴角勾了抹弧度,似笑非笑,带了几分刻意为之的幸灾乐祸。
“我来看看你死了没有。”目光落在凤青身上,上上下下一扫,荣树哼笑了声,“你要是死了,我就偷了你院子里的芳离果,然后喂给桃花吃,等她把你忘干净了,我便带她远走高飞去。”
眼睫微动,凤青徐徐掀开眼,一团墨色未晕开,并无清影。唇色很淡,脖颈有细细的青色脉络,呼吸间起伏极小。
这般有气无力,没点活气,估计疼去了半条命。
他张嘴,喉咙滚了滚,一字一顿挤出了两个字:“休、想。”
荣树嘴角噙笑,拖着懒洋洋的调儿,揶揄:“哟,还没死啊。”
凤青不言,眼皮沉重,睫翼徐徐颤动。
十二根妖骨尽折,不死去活来个几天,估摸着这老凤凰动弹都动弹不得。
这奄奄一息的样子……荣树伸手探了探凤青的鼻息,拧了拧眉头:“没死就撑住,别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凤青纹丝不动,眼皮都没抬一下。
荣树舌尖顶了顶后槽牙,瞥了一道冷眼,心不甘情不愿地捻了妖气于掌心,覆在凤青后背,源源不断地灌入。
片刻,收回手,荣树吐纳了一口气,起身,整了整颜色极其张扬明艳的袍子,施施然地对着凤青的腿踢了踢:“咬牙撑着,别疼死了,我去给你弄点好东西来。”
荣树怀疑,他可能改性了,这等落井下石的好时机,他不干一番便罢了,竟还犯蠢地雪中送炭。
中邪了!
中那小姑娘的邪了,管她就算了,现在连她的凤凰都要管。
荣树懒懒散散地走出明华洞,瞧了洞口的鸣谷一眼,问:“那只狐狸精在哪?”
冬日淡淡晨晖刚刚漫过听茸境外的山头,洒了半边暖黄色的光晕。
听茸境一望无际的皑皑白雪外,隔了一条引自山峦的潺潺清泉,清泉以南,便是听茸境之外,冰雪浅薄,若隐若现的青葱起伏跌宕。
十几个黑色缎面长袍的男子脚点水面,便落身在了雪地里。
为首男子俯首唤道:“姑姑。”
错落分布的冰山之后,女子露出一角裙摆,神色微促:“你们如何进来的?”
“听茸境的结界破了。”
这为首之人,乃九尾狐妖主麾下大将,堂戎大妖,此番,是霍狸修了家书求援,堂戎才奉命而来。
霍狸听闻稍稍怔忪:“好端端的,结界怎么会破。”
“这属下便不知了。”堂戎大妖环顾一番,神色略略紧张,不敢松懈,道,“妖主令属下来接姑姑,如此正好,也不用公然得罪了听茸妖尊。”
霍狸沉吟。
堂戎大妖急急催促:“还请姑姑速速随属下回狐族。”
霍狸点头,微微提了提裙摆,回头,对着身后十里梅园怔怔出神。
风雪漫漫,梅花绯绯,回首百年,除了这冰天雪地里极致的灼灼风华,记忆里便只有那双融了水墨素画的凉眸。
原来,什么都留不下,也什么带不走。
霍狸毅然转身。
“喂!”
身后懒漫的腔调唤住了霍狸,含了笑:“九条尾巴的狐狸!”
轻佻又玩味,却又带着不容忽视挑衅,是危险的讯息。
霍狸回头,花容失色。
对方笑得戏谑,脚步徐徐,懒洋洋的调儿:“你这是要跑路?”
堂戎大妖瞠目望去:“谁?!”
那人一身浅浅的嫩绿色锦衣,这般明艳张扬的颜色,若一般人穿着,怕是会略显俗艳,此人却穿出了一股子妖娆极致的风情,红唇略薄,他轻吐,道:“你祖宗。”
话落,风起,那人便越过了风雪,近在咫尺。
堂戎呆若木鸡,老半天,磕磕巴巴地憋出了两个字:“荣、荣树……”
这般妖孽,自然是他。
“知道是本妖主,还不快逃命去。”他漫不经心地,抱着手似笑非笑。
十几人面面相觑,不敢妄动。
荣树眉梢轻抬,笑意敛尽:“这是你们自己不要命的,可就怪不得我了。”
“……”
猝不及防——
他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袖子,大风骤起,只见平地石滚,风卷人飞。
“啊——”
惊叫阵阵之后,连续几声炸裂的巨响,顿时,血肉横飞,残肢断臂四处乱溅。
良久,重归宁静,空气里浓浓血腥味肆意蔓延,皑皑白雪染了妖娆红色,竟也美艳到了极致。
荣树抚了抚衣袖,懒洋洋地说了句:还勉强可以喂喂树当当肥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