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天空。
昨夜停息的雪又一次摇晃下落在这苍苍大地。
那千沟万壑的景室山,一层层的云雾未曾漫散,缓缓缭绕于耸天的群树之间,山麓还满是翠绿,山顶已是积雪满布。
空谷寂静非凡。
突然间,梵声四起。
无数鸟鸣响彻群山,继而从群树飞跃,拨开层层云雾——那万壑千岩之中的寺庙,天王殿、太清宫、十方院、灵官殿等楼阁殿堂巍然屹立。
传言:“大钟丛林号令资始也。晓击即破长夜,警睡眠;暮击则觉昏衢,疏冥昧。”
天光破晓之时,伴着缓缓而落的玉尘,响彻山谷的第一道钟声响起,继是一声又一声,足足敲够了108下,天地之光洒落于整个法华寺,泄露于缝隙之下,映照白雪,金光璀璨。
十方院一所禅房内,一个老和尚身穿朴素僧衣,虽已年迈,但坐姿依旧挺拔,面容祥和,即使棋盘上的白子已被围攻得水泄不通,也不见一分急躁。
坐他对面的男子,身着蓝暗云蟒纹曳撒,腰间别有龙首螭纹玉带钩,面容轮廓虽带有几丝儒雅,那是几年官场浸染致使,但眉骨的冷硬分明,眼眸中的淡漠一分不散,看了一眼棋局,将黑子抛入棋盒中。
二人出了禅房,屋外是回廊,曲折蜿蜒的回廊周围都是一片银装素裹。
“世子的棋艺精湛不少。”慧云方丈年纪大了,脸上的皱纹满布,却处处都显着出家人的慈悲,说话慢条斯理。
慧云离京三年,云游四海,记得三年前眼前的赵珣还是锋利至极,如今却是凌厉全收,沉稳如山,当得上今朝最年轻的权臣之一。
赵珣将大氅披至身,道:“奇淫巧技罢了。”
慧云方丈:“非也非也,黑白交子之间,人生苦乐皆在其中。有言:对弈诸般如世事,心闲气定是良谋。这下棋如何,下棋之人皆可看出一二来。”
赵珣:“哦?那我是怎样的,方丈可看出了?”
“自我与世子见第一面起,便觉得世子与我佛实是缘分深厚。只可惜相识过晚,世子本应慈悲为怀,可谓大功德之人;然现在也不晚,若做事轻拿轻放,放人一条生路就更好了。”
赵珣怎么听不出慧云的意思,冷声缓道:“不知道什么人在方丈面前说了话,不如告知我,我与他好好谈谈罢。”
慧云方丈笑了,念了声:“阿弥陀佛。”
赵珣没有深究,拢了拢大氅说了四字:“愿赌服输。”
说的是刚刚那把棋局。
“自然,”慧云方丈回,“赵老夫人大寿之时,贫僧会上府为其开坛做法,世子不必担心,贫僧定会遵守诺言。”
“多谢方丈了。”
朝中还有事务,慧云陪同赵珣打算绕过回廊,走出十方院。
而走至一半,赵珣停了。
十方院有一佛堂,与其余各殿与阁相比,应说寒碜的很。
偏偏这时跪着一小姑娘,梳着丱发,身着绯色锦镶飞鸟纹披风,从那背影看,实是过于瘦弱。
慧云顺着赵珣的目光看过去,见到了这小姑娘,讲着:“这是温家的小姐,早晨过来时不舒服,便在禅房中休息了一阵子。”
“温晁的女儿?”赵珣眼神淡淡,他倒是有听过温晁有个女儿身子不好,从来不见外客,今天见到也是巧。
而温菀算是领会到了古人的早是什么概念,还在沉睡的时候就被丫鬟婆子们叫起了,穿衣洗漱准备好,出发时天还没亮呢。
到了法华寺,姜氏体谅她舟车劳顿,让僧人带她去休憩一番。
温菀也没觉得哪里不适,在禅房里坐了一会儿,便想去找姜氏等人了,而十方院本不是小地方,温菀绕了一圈,倒是见着了一个小佛堂,神使鬼差进了去。
跪在佛前。
跪下的那一时间,前世的许多事与昨日姜氏的话都浮上心头,温菀想说什么,却仿佛如鲠在喉,话还没说出,眼泪已经顺着脸颊下来了。
磕了三个头。
前世的一切,她的妈妈和爸爸,都要深深藏在心里了。尽管都已经不在人世了,但还有她记着,但以后这些都是不可能说出口的了。
她本想死的……她本来就应该死了的,甚至还因为这个高兴了一段时间,但谁能想到会遇到这么荒唐可笑的事?
到底是没有死成。
甚至还有了牵挂。
“那么,从此以后,我就是温府的嫡出三小姐了,”温菀俯身跪着,眼眶红了一整圈,“祝我身体健康,好好活着。”
替自己,也替那位温菀。
*
出了十方院,是一条高而耸的台阶,旁的是龙吟听泉,瀑布从清水潭直流而下,萦绕四周的则是那漫天盖地的云海。
天还在下着雪。
赵珣负手撑伞,那股子上位者的气息被周遭的景致冲淡了许多,却仍是气势逼人;垂眸而下,意外看到的是一个红色身影。
女子岁数小,台阶高而陡,她停顿一下,继而往下走了几个台阶,反复如此。身姿虽瘦小却异常灵动,宽厚的披风没有阻隔她,一作一动,配以绯色衣物,在这云雾之中,实是惊艳得让人心头涟漪。
哪像个内宅女子?
那身上带有的灵气比起周围宛若仙境的气象没有丝毫逊色,隐隐带有的还有浑然的洒脱与自然。
赵珣挑起眉梢,温晁如此迂腐之人,竟能养出这般气质的女儿。
四周弥漫的云海,层层如瑶池般的仙气,围绕着景室山久久不漫散;龙吟听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