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想的轻巧。”沈麟嗤了一声,“我们大魏民穷财尽,好不容易出点特产,岂能白白拱手相送?南方的晋人附庸风雅,喜欢的就是貌美白皙、身段英挺曼妙的羯人男女。所以,为了解决国库空虚的问题,王泰和张温二位将军便秘密和晋朝廷搭上了线,将一些捕获的羯人偷偷卖到南方做舞女乐奴,为此攒了不少钱财,勉力支撑朝廷日常开销。因此我饶恕那帮羯人,并不是动了恻隐之心,而是跟王、张二位将军协商后,想借此再干一锤买卖。当然,所有这些都是瞒着圣上干的,可即便他不同意,又能怎么样呢?不能眼睁睁看着朝廷就这样一步步垮掉吧。”
丁晓武此刻真如醍醐灌顶,灵台一片清明。刚才听了那么多感人事迹,还以为这些人都是忧国爱民的正人君子,没想到竟是一群道貌岸然的奴隶贩子。可毫无办法,这就是乱世的特征,人命贱如狗。对一群国破家亡的人来说,能够每天吃饱饭,好好地苟活于世,已经是最大的奢侈了,管他身份如何。
尽管做了心理安慰,但丁晓武的眼前仍然浮现出一副凄惨画面,在非洲热带雨林某处隐蔽的羊肠小道上,一群瘦骨嶙峋的可怜黑奴,在暴风骤雨的皮鞭抽打下蹒跚而行。现在,那皮鞭竟交到了自己手上,这令丁晓武始料未及。但是,既然来到这个时空,想要生存,就必须得将原先的三观尽数毁去,放下心理包袱才能轻装前进。
夜色已深,沈麟见丁晓武已是哈欠连天,便说道:“你不用再回监牢了,这两日可在我府衙后面的馆驿安顿休息,等第三天一早,便可点齐人马启程。”
丁晓武强忍住瞌睡,望着对方道:“卑职有一事不明,还想请教大人。”
“哦,什么事?”
“卑职与诸位大人非亲非故,您、还有那位车骑将军张大人,为何要处处帮助照顾我?难道是因为今日我救了大人性命的缘故?可卑职怎么感觉很多安排都是你们很早就计划好了的?”
沈麟那慈善的面容波澜不惊,说道:“因为通过这些时日的观察,沈某和张大人都觉得方壮士是真正的国之干才,你不但大智大勇,且具有悲天悯人的情怀,敢于为天下先。如此难能可贵的无双国士,若是一朝毁弃,岂不可惜?所以为天下计,为黎民计,我等再费周折,也要千方百计呵护好壮士。”
听到这话,丁晓武呆若木鸡,只觉大脑不断萎缩而小脑不断膨胀,半晌才缓过神来,张口结舌道:“沈……大人,我的心眼虽然有点小,但不缺。在下身上有几斤几两肉还是拎得清的,倘若在下真像大人说的那样伟大,那这世上也不会再有像我这样一个总被人误会的倒霉鬼了。”
“方壮士何必妄自菲薄?”沈麟笑道,“你自从来到邺都,可谓鱼跃龙门,得心应手,只要想到什么,就没有办不成的事。你想卖肉挣钱,结果门庭若市。你舍身救我性命,结果有惊无险。你为那些羯人请命,虽然中间出了些波折,结果依然是得偿所愿。这些都非易事,若不是上天眷顾,怎可能有这种百分百的成功率?所以,苍天护佑,你想不当国士都不成。还别不信,张温张大人可是相面行家,他早就看出你蟒身鳞背、龙行虎步,非同凡相。因此断言你是清平之贤臣,乱世之英雄,将来必可风云际会,轰轰烈烈干出一番成就。”
丁晓武狂翻白眼,盯着沈麟上看下看,心说:乖乖,难不成这人是本山大叔穿越?否则咋那么会忽悠?他要是来到21世纪搞营销,完全能在阿拉斯加推广冷气机,在赤道几内亚促销电暖炉,简直大神一枚。
沈麟却不以为意,哈哈一乐,对刚才的发言总结道:“昔日吕公为汉高祖相面,指其前途不可限量,后来果然一语中的。天行健君子自强以不息,希望方壮士今后依然能志存高远,积极进取,做一个慷慨磊落奇男子,不要辜负了上天赐予你的金色华年。”
望着丁晓武晕头转向如醉汉般摇晃着走出大院,直到那高大的身影融入夜幕之中,沈麟嘴角的微笑渐渐消失了。一阵疾风忽然吹入屋内,案几上的油灯猝不及防,被刮得左右摇摆了两下,忽的骤然熄灭,周围立刻陷入一片黑暗。
“宗主,您真的确定就是他吗?”沈麟忽然转过头来,对着一个漆黑的角落恭谨地说道,“可属下怎么看,都觉察不出他身上有半点贵胄气息。”
“阿麟,现在再讨论血统纯不纯,又有什么意义呢?”黑暗的角落中竟然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奇特的尖酸和沙哑。“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难道说一辈子找不到,我们就要一辈子潜伏下去吗?在这一点上,阿温比你看得透彻,他觉得都到了这个份上,是真是假已无所谓了。这小子来历不明,但天资聪颖,豁达大度,更兼有一份大慈大悲的菩萨心肠。如今为自己打算的小聪明者太多,像这样无欲无求的贤达之士,才是我们最需要的。”
沈麟连连点头称是,抬头看时,却听对面传来“吱咛”一声机关响动,随后便没了动静。天边的月儿钻出云层,透过窗棂将水银般的光晕铺洒进屋内,却只显现出一堵厚重的墙壁。
一觉醒来,已是日头高悬。丁晓武步出馆驿,忽然记起重阳将至,今天和宋癞子约好要帮他做羊肉面的。羊是前几日从野猪林猎回来的黄羊,已经整好了腊肉,但饸饹面还得今日现做,营里共有四十来个弟兄,工作负担不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