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我說,請大人省省這點心。」霧海緩緩起身,「南國己沒,現今已是中皇天下,如妳說,三山六合、四海八荒、天下一統,若再興干戈,實非中皇所願。既是如此,霧海奉勸大人,大人也是南國人,真做絕了,別說犯了中皇大忌,只怕這天地也不容妳。」
「你的意思是,傳言是假的?」眸中盡是狐疑,召雲問道。
「天己亮,霧海想歇會兒了,大人負傷在身,應多休養生息,早日上朝,才是正道。謠言止於智者,希望這句話,可以讓宰女大人睡得香甜些,往後的日子也少殺生造孽。霧海告退。」
語落,他不待召雲開口送客,抽身而去。
召雲抿唇,看著那一身蒼碧衣裾的背影,喉際竟是隱隱作疼,額上也沁出了薄汗。這個男人,絕非同路人。方才他的避重就輕,迂迴反轉,全拿著中皇的份量將自己駁得無話可回。
看來,自己反而要小心為上,只怕這個男人非友即敵。廟堂之上,誰又是真能交心的?何況,至始至今,自己是何等角色,心裡總是有數的。
昔日曾與她共同謀划中皇攻打南國的眾臣們,早已盡散——承不住留在境內遺民們的目光的,心裡受煎熬的,受中皇忌憚猜測的。
唯有她,咬著牙,好不容易才熬至今日,怎能被一個初來乍到的男子給全盤接收?
「大人,您要回房休息嗎?臉色蒼白得很。」舟兒問道。
「不妨事。」召雲微閤了眼,「方才我有透露什麼端睨嗎?」
「大人指的是?」
輕揉兩鬢,召雲極感疲憊的,「舟兒,妳說說看,他怎會知道我負傷的?」
聞言,舟兒先是一愣,隨即勉強掙出一抺笑,「許是大人面上神色不好,亂矇矇上的,大人又何必多心呢?今日不上朝,回房好好歇息吧!我請廚房燉了碗好湯,大人多少喝一些,進點飲食,傷口也好得快些。」
聽著舟兒的話,召雲也不多言。
待回房內,寬下了外袍,她凝看著臂上層層的布條,滲出了幾許血花。
細看下去,似見到了那一抺血紅的雙眼,耳畔也隱隱有著哭音與哀嚎——今兒是怎麼了?怎麼老想到前朝舊事?
就因為姝雁?
想起那張亳無血色,唯有一雙眼似是染了血般的猙獰,那份惡,也似是滲進了骨髓,讓姝雁剎時變了個人。
「不知好歹!」掌心緊握,臂上的白布又滲出了微微的豔紅,召雲緊咬著牙,淚卻是滴了下來。
無關乎臂上的疼痛。
沒有顧忌是假的,沒有心虛也是假的。初始,她看著那一個個被圈禁的南國子民,心頭有著不忍,幾次都想向中皇求情。
然,回首望著那拾級不見頂的石階與巨大的身影,那份情,又被吞噬回心裡。
幾回下來,召雲明白了。
情,是假的,是會被物換星移給磨滅的。
就像那曾染了無數鮮血的玉石,如今誰又瞧得出,曾是橫屍遍野的戰場?百年下來,一代新人換舊人,□□之上,記得她是南國人的,又有幾何?
世道就是如此。弱者永遠只能仰首望著強者,求得一條生路,若錯失了一個機會,再也沒有翻身之處。當時的自己,若沒有這一層體悟,只怕不只淪為階下囚,宮中奴,更有可能小命不保。
沒有人會承認她的存在,就算是以姐妹相稱的姝雁,也不曾瞭解過她的苦處與無奈。
「……大人?宰女大人?」
輕微的喚音拉回了召雲神遊思緒,她回首,只見舟兒微服著身子稟道,「大人可能累著了?或者,晚點兒舟兒再送早膳進來?」
「不用了,妳擱著吧!」召雲說道,「妳也折騰了一夜,下去,沒我的吩咐,任何人不許進來。」
舟兒答應了,隨即退出閤上房門。召雲倚著軟墊,無意間望進一窗的微光綠意,錯覺裡,像是霧海那一身蒼碧的衣衫。
如今看來,那個男人於己是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