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弼道:“重考或者不重考,还可权衡商量。只是,这舞弊的祸首,非办不可。否则天下人心不服。”
仁宗“嗯”了一声,终于回过头来,把地上的所有大臣通看一遍。他的目光在大臣们脸上溜过,人人躬身,小心翼翼等待圣裁。
仁宗笑道:“舞弊祸首,追根溯源,都是那贪图巴结太师公子的礼部书吏。这起小人,最是该死。”
富弼身后的群臣忙启奏:“陛下,礼部书吏虽然该究,但庞文虎私交抄榜吏员,暗箱买卖榜单……”
“陛下,太师公子不应该姑息。”
仁宗抬手阻止了他们,下旨道:“将抄榜的书吏和卖主的两个奴才一并枭首,以平天下士子之怒。庞文虎剥去今科功名,三年内不得科考。庞太师降禄一级,罚俸三年。礼部责任,由丞相和臣工们商议惩处吧。”
庞太师磕头痛哭道:“谢陛下隆恩。”
富弼以下的官员面面相觑,还要进言,仁宗淡淡问:“下个月的殿试,筹备妥当了吗?”
富弼等一众官员步出御书房,在门口和庞太师打了照面。
庞太师的神色有些洋洋得意,远远瞟了老对头富弼一眼,甩袖子先行离去。富弼长叹一声,什么话都懒得说了。
等候在外面的礼部侍郎迎上来,迟疑道:“恩相,殿试……按时开吗?”
富弼望着灰蒙发青的天空,喘了口气:“陛下圣旨,照开。”
………………
殿试两天后,皇帝召见新考中的进士。新科们身着公服,头戴三枝九叶冠,恭立在金殿门外,等候传旨太监唱名。
“大宋皇佑元年,进士科,第一甲第一名,鄂州江夏,冯拯,表字立羽。”
“大宋皇佑元年,进士科,第一甲第二名,山西大同,柳玉杰,表字高阁。”
“大宋皇佑元年,进士科,第一甲第三名,西川锦官城,钟溢,表字水角。”
“……”
被唱到名字的新科进士挨续入金銮殿觐见,状元、榜眼、探花,自然是第一批第一排。最终本届211名新科进士站满金殿。仁宗讲一席鼓励嘉奖的话,又特别褒扬新科三甲,其中冯立羽由解元进会元登龙虎榜头名状元,三元及第,名声大噪。满朝公卿无不恭维他“文曲星临凡,国之栋梁”,仁宗龙颜大悦,青眼有加。
赐过琼林宴,君臣簪花同乐。金殿传胪之后,新科进士们便又忙碌地拜会各自的座师、房师。谢师恩是应有的题目,拜同年是必须的礼数,而最重要的,是要奔波此后各自的前程了。
按照陈例,大考之后,除了状元、榜眼、探花是已经定下派入翰林院,其他的新科进士全都要到吏部登册,由吏部派放官职。
肥差和缺差,富庶之地和贫瘠之地,这中间差别很大。所以琼林宴后,很多新科进士,拿着拜帖在街面上奔波,往吏部跑断腿,往自己座师、房师的宅邸三天两头地去。
当同年们奔波前程之时,新科状元、榜眼、探花三人,却在寓所无所事事。他们正在等待朝廷新授翰林院修撰和翰林院编修的诏告,按理授职文书早该到了,可时间一天天过去,吏部的文身还没发下来。
冯立羽表面上云淡风轻,其实心情焦灼复杂,还隐隐掺杂着一丝后悔。他后悔自己考得太好了。他是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果然能够三元及第,他深深以为这种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好事不应该落在自己头上,可偏偏它成真了。
按他原来的筹画,科举取得功名,不管是靠钻营还是靠手段,一定要去刑部,哪怕从提刑司典狱这种小官干起呢。总之入了刑部体系,这样才有机会最终查办冯府的冤案,他不怕熬,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哪怕十年八年,他总要把冯府的案子办了。
可现在他居然考了状元,状元照常例是不下派的,他会入翰林院当一名修撰,然后可能余生都窝在太平殿抄史书,整理起居录,干个十年八年往上升一级,当上天子或太子的侍讲,再干个十年八年光荣辞朝。无论如何,这与他想要查办冯府冤案的初衷,都八竿子打不上边。
不过,冯立羽也并不完全失望,毕竟如今朝廷之上,翰林院出身的实权派大有人在。状元、翰林、公卿,这样一条路子,起点高,风险大,但只要小心经营,总会出人头地。
他突然便想到自己的座师,当朝宰相富弼,他老人家也是两榜进士出身,而且宦海沉浮多年,与庞太师政见不和,是朝中死敌。无论出于哪种理由,他都应该从恩师那里得到一点有用的指点。他觉得不能再呆在寓所,假清高下去。该拜会的要拜会。
富弼闲散在家时,很像一个田园诗人,完全没有了在朝堂之上百官之首的威严和压迫感。他穿着常服在后院接待了自己的得意门生。
师生二人煮了一壶茶,促膝长谈。他对冯立羽很是看好,认为他前程似锦,将来大有作为。他甚至分析了当前朝廷中的大势,各派官员的主流政见。他细心询问冯立羽的志向,探查他的政见如何。
冯立羽对天下大势自来有一番剖析,可喜他和恩师的政见是一致的,这很重要,也很令富弼高兴,这位状元门生,足以引为心腹。
可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