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就去!你在前带路。”钱晓星口气也硬。他跟在柳栀后面,看着她走猫步的漂亮背影。她细长的高跟鞋敲着地面,性感而干练,敲得他心里直跳,跟着冒出疑惑:咋就不崴了脚?离证券公司越近,他步子越慢。柳栀走到门口的玻璃雨棚下,掉头想对他说话,却发现丈夫退怯了,离得很远。她冷笑着说:“快点呀,跟我一起上去,把你隆重引见给大家。”钱晓星心虚地说:“逗你玩的,你上去吧,我回去了。”说完他掉头就走,任她生气又蔑视的目光聚焦在他的鼠窜背影。
回到家后,他躺在沙发上打游戏,收到了一条信息:“钱晓星,我们离婚吧?”
尽管他们打打闹闹,他们都没有这样提过离婚。还是在热恋和新婚后,他们说过这样的玩笑话。柳栀在心里想过一万遍,从没说出口,这是第一次郑重提出来。她抛出这句话,既像过去那样骚扰他一下,折磨他,也是真正试探他的想法。她发完这个信息,没继续做手头的事,而是专心地等着他的回复。
等了十多分钟,她收到了他的回复:“我不会同意的。我会牢牢和你绑在一起!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不管生与死,不管痛苦还是幸福,我们都要在一起。”
女人不知是舒了一口气,还是哀莫大于心死。她想了好久,就像男人那一夜那样,回复了一条长长的信息:“你知道什么东西最可怕吗?就是这个东西牢牢附在你身上,死死绑在一起,不主动脱落,又甩不开它,要么和你一起成功,要么和你一起毁灭。这种东西最可怕。如果它还能控制你的思想,主导你的方向,掌握你的命运,那这种东西比最可怕的更恐怖。你就是这样一个奇怪的复合体,一边崇洋媚外,一边抱残守缺。你不是渣男,却是个庸男,偏偏有大男子主义。我算是看清了,我们在一起不合适,从开始就是个错误。不是你说的我克夫,而是你克我。如果我们不分开,先死的是我。我们还是好聚好散吧,你放过我,就当我放过你。”
那边隔了更久,回复很简短:“我会绑定你的,但我不可怕。”
一夜入秋了。一层秋雨一层凉,朔风渐劲不胜寒。中午的阳光仍保持火力,但毕竟不是小伙子,早晚就泄了,凉意逼人。天空远了,明月高悬夜如水,漫灭了表面残存的微火。大地的活力看着衰减,菊花方显“我花开后百花杀”的霸气,但它们已缺少了其他百花的温柔,对凝滞的秋悲无甚疗效。
到了中秋,满城浸透了桂花香。那桂香与栀子同属清香,是鼻子碰上即爱上的那种。但桂花的香型与栀子又有区别,那香中带甜,甜中微醺,不同于栀子少女般的清纯,那桂花是婚后穿金戴玉的韵味少妇。那香味的粒子,塞满空气中的任一缝隙,如强大的基因,改写了空气的身体,让空气怀上桂树的孩子。
团圆日前夕,她只冷淡地说了一句,“八月半我回老家”,她没有说另一句,“奶奶身体不好”。钱晓星没吱声,也没多问。她不愿一起过节就不勉强了,那他也不会陪她一起回家乡。她回了山里与奶奶妈妈团圆,他回爸妈家团圆。夫妻劳燕分飞,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留下自己的小家清冷冷,空荡荡。家里不复有过去的桂花香,因为女主人今年没有采摘,养在玻璃瓶中。
根在哪,心就在哪。或者说,心在哪里,根就在哪里。
秋天的古来溪,是丰盛之季。砖瓦房前晒了很多谷物,用圆扁盛着,有芋片、瓜片、豆角以及她们的孩子豆子。仅仅那豆子就让人欣悦,绿、黄、黑、花斑的,圆的、椭圆的、月芽弯的,串起来就是艺术项链。村头大樟树下的批发店边,女老板将南瓜切成薄片的圆圈,挂在路边的竹篱笆上晒,圈圈相连,胜似五环,日光在瓜片上停留,光晕环环相扣。
柳栀到小卖部买了一箱牛奶,两袋红枣,两袋麦片。老板娘嘴唇明艳,依旧坐在玻璃柜台后望着门外。柳栀看到她,忽然蹦出一个疯狂想法:找个优秀的男人试一下,如果怀孕了就不是她的问题,至于怀孕后是做掉还是生下来,再相机行事。这个念头一旦冒出,就如出盒的魔鬼,不时在脑中闪现。
奶奶多数时间,都躺在床上,时而犯迷糊。之前的感冒症状,一直没有褪去。病来如山倒,她过去强硬的精神状态不再。在昏睡之际,她的嘴巴也蠕动着。柳栀从未见过奶奶如此疲弱的样子。正午时分,她扶着奶奶坐到院子里晒太阳。即使奶奶披裹了毛毯,她仍感觉身上发凉。老妇人对孙女说不行了,还说一些临终遗嘱式的话。她说死了后,让柳栀将她妈接到城里,住在一起。她还说看不到柳栀生孩子了,更没机会帮着哄孩子了。妈妈她站在奶奶身后,大声责备老人尽讲晦气话,还说赶紧好起来,给柳栀带孩子。
妈妈倒没什么变化,依旧是清秀的瘦,柔中的刚。她在接到女儿回家过中秋的电话时,第一句话就问钱晓星来不来。柳栀说他重感冒,在家休息。妈妈的语调有些遗憾,那几天她和女儿在一起,一直心事重重。她穿着偏男性的藏青色外套,辫子系在身后。奶奶弱了,没衬出她的坚强。柳栀看到她俩,心中不断地酸楚。她在黄昏前,跑到半山腰爸爸的坟前默坐了一会儿,哭了一场。她几次在梦中见到爸爸,音容笑貌宛在。有一次他一手拿着一个小圈圈,抱着她的孩子逗着、笑着,说这是甜甜圈。话音未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