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事乃族中议定,做不得假。然则即便不是幼安,亦会有别家登门议亲。阿瑗今岁秋,方才满十四。离及笄,尚一年有余。其间数月,本世子何来那许多工夫,与族内凭白虚耗。此番退一步,却是另有所图。你且看便是。”他嘴角勾起抹轻嘲,一瞬即收。快到她以为自个儿看花了眼。
正仔细分辨呢,便见这人神情专注,反反复复,沉凝着,摩挲她眉眼。像是存了莫大的期许,浮现出一抹浅淡的笑来。只这笑阴仄仄,夹杂了森然的冷意。
她惊疑盯着他,脑子再不好使,也能听出他话里未道明的弦外之音。
便是这人又使了诡计。连带这门传得街头巷闻,令多少人眼红的亲事,也一并落入他深不可察的盘算当中。只他心安理得,转瞬,又拿好话,循循宽慰她。
“不出半年,幼安自有她的去处。于大婚一事,旁人,亦再无置喙余地。阿瑗尽可安心,世子妃之位,安安妥妥。既早允了你,便是你囊中之物。”
他灼灼盯着她,目不转睛。私心里,是盼着她能主动些,“探囊取物”最好。一手挑起她铺在软枕上的青丝,缠缠绵绵,绕在指尖把玩。
她怔忡着,震惊于他两年后越发笃定的张狂。
她还没说信没信他空口白话,这人哪儿来的底气,觉着她定然能够释怀?想一想,对上他黑黝黝的眸子。她浑身一个激灵,怎么就忘了,他从来都是自说自话,哪儿管她答不答应。
是了,这才是她最初在慈安寺山道上遇见的少年郎君。许是他待她太宽厚,以致她习以为常。疏忽了他哪里是循规蹈矩,好相与之人。
此刻他近乎压在她身上,高大的身影挡了窗外明艳的光。她被一片乌鸦鸦的阴影笼罩了大半身子。凑得这样近,影影绰绰,能从他眼底读出滔天的野望,并着一bō_bō令她胆颤心惊的阴谋算计。
忽而就泄了气。他心思这样深,眼光谋略,远非她可比。真要追根究底,她还不得日日里替他,替依附顾氏的姜家,替自个儿,替多少人担惊受怕,夜不能寐。
聪明容易,只逞强聪明过后,再要装糊涂,却是千难万难了。七姑娘权衡一番,琢磨着,他既如此了得,那些个明的暗的,害人性命或是牵扯前朝大事儿的,她还是少些过问。
“只两家颜面……”换过庚帖,聘下彩礼,老祖宗的规矩,岂是儿戏?亲事既已落定,他说悔就悔,王府与国公府偌大的脸面,一夕间声望扫地,此间风波,怕是燕京都要震上一震。
瞧出她眼中惊悸,他不以为意。正待细说,却闻雀室外脚步声渐近。只拍拍她脑袋,叫她稍安勿躁。
迳自支起身,抚平前襟的褶皱。撩一撩袍角,抚膝端坐着,一派雍容端方。她眼瞧他探手替她放了帷帐,方才沉声唤周准进门。
“单只轻微晕症?”
“回大人的话,却是如此。便是不服药,三两日过后,姑娘这症状也会逐日消减。”
她透过轻纱偷眼瞄他,只瞧见他小半张侧脸。旁人跟前,形容舒为寡淡。放才对她的不正经,一丝一点,杳无痕迹。
大夫的话,她实实在在漏了大半。只偶有几句钻进耳朵,轻飘飘,没怎的上心,听过便罢。
直等到春英端了药碗进来,闻着满屋子立时升腾起来的药草味儿,她才迟钝着,满心不乐意。“哪里就用得着服药。船上待久了,水里晃晃悠悠,很快便能适应得来。一时难受,捏一捏额角,不足两刻钟,片刻便能有起色。”
她本就略懂医理,大不乐意为这点儿浅显的毛病,吃这样的苦头。
瞧她娇气,畏畏缩缩,他睥睨回眸,迳自接过托盘,抬手屏退左右。不顾她有气无力瞎嚷嚷,逮了人到跟前,软软靠在怀里,由不得她违逆。
她戚戚的,被他扣了腰肢。掰不动他手臂,垂头丧气。只见这男人一手端起药碗,一手握着汤匙。稳稳的,体贴吹去面上一层热气,稍待片刻,径直送了瓷勺到她嘴边。
她垂眸,很是嫌弃瞅着微微荡漾着的深褐色汤药。这才发觉,这汤水色泽虽深,难得却是清清亮亮,渣滓虑得很是精细。安静泛着光,倒映着她少许扭曲,圆润的面庞。还有,她身后这人,锦袍正中蓝底杏黄的团蟒。
她不由看得入了神。此刻方才真切体会出,他与她,原是离得这般近的。他身着官服,亲密搂着她,彼此身影交映在一只小小的汤匙里,密不可分。
“张嘴。”头顶是他低沉诱哄,仔细听来,有些像太太哄团团的腔调。
她闭气,觉着那味儿闻着已是受不住。他便很有耐心,稳稳执着汤匙。勺子轻触她紧抿的唇瓣,似催促,又似撩拨。
她若不依,他便就着手臂束缚了人,用鼻尖碰触她带了珍珠坠子,粉嫩饱满的耳垂。一声声唤她“听话”。
她经不住他坏心眼儿逗弄,更因着眼皮子底下满满一勺子汤药,没敢扭捏挣扎,怕撒了出去污了被褥。只得俯首帖耳,服了软,乖乖张嘴含了瓷勺。
那药进了嘴里,蛇胆似的,又苦又涩。她一脸愁苦,眉头似要打了结。却听他在她耳边低低笑起来,万分可恶,昭昭然,彰显他的“胜之不武”。
囫囵吞下去,她嘶嘶吸气儿,砸吧着小嘴儿,央央与他保证。“不劳您动手,我自个儿坐起身,当您跟前,一气儿灌下去。”如他这般慢条斯理,一口口尝那苦味儿,何时是个头?
他佯装掂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