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也这几百年也没做过几回梦,但这一回似乎也抵得上几百回了。
从前因为睡眠浅,洛也往往连个人的长相还没看清就醒了。这次不但看清了,看清了那人是印象中的段夕,她竟还能将梦按天分成了段,桩桩件件,都亲眼目睹。
可惜因为这是个梦啊,她不敢掐自己,不敢去验证这个人在逃避了她四百多年之后,又为什么能这么自然地坐在床头,那么完美地削一个泛着红的苹果。仿佛他一直在她身边。
那苹果若是再红一些,就会像是在他面前不由羞赧的自己的脸。
洛也犹豫着要不要问出口,她很想知道当年他是不是因为知道自己冒充良笙所以没来鬼门关见她最后一面,如果是,那么在没见到她的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内,气消了没。
洛也明白,如果在这梦境里她还问不出口,她便失去了唯一一次知道答案的机会。但是每每张开了嘴,又颤抖着立马合上。
万一师兄并不知道真相呢,是不是她就可以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当做那天只是他起晚了,或者忘了到鬼门关的路,抑或者过了这么久,师兄早原谅了她……
洛也看了那么多本命格,了解了那么多人的分分合合,不一会儿就想出了上百种粉饰太平的理由,却还是劝服不了自己。
这个口,终究还是要开的。但是可不可以让她再装一阵子的傻,再依赖那个人几天,等走的时候,再好好告别。
“良笙,你醒了?”
洛也缓缓地睁开眼,还努力地眨巴几下,惺忪地望着眼前人:“嗯。”
段夕仍是一席白袍,就如同他们初见时的那样。
她曾问他为什么总是穿白色,他当时眼睛亮了亮,笑容从嘴角一下子温暖地蔓延开来,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鬼界那么黑,我却着白,这样你便能很轻易地找到我了。”
若是她仍是当年鬼界的小丫头,又会在心里腹诽一句:我也觉得白衣最称师兄的气质。但是如今,只能任由那一身最纯洁的颜色晃了她的眼睛。
洛也有很沉重的心事,不会发现此刻,段夕的表情也不是那么轻松。
“良笙,这么多年,你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像我一样疼你、照顾你,有没有人在打雷的时候帮你捂耳朵,在你不安地从睡眠中惊醒的时候,握着你的手,跟你说“不怕,有我”。
“挺好的,过得挺好的。师父对我挺好的,醉尧上仙对我挺好的,他家那个小弟子也对我挺好的,甚至鬼主都对我挺好的。师兄你看,我说我过得这么好,你是不是又能放心地离开一次了?”
洛也本来是真的想笑着回答这句话的,但是笑真的不比睡醒好演。她尝试了下,说了前面几句,却看见段夕一脸的担忧,便知道自己这笑恐怕比哭还难看,索性话风一转,说出了心里话。
段夕却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淡笑不语。
“你笑什么?”
“我在问的时候,心里想,统共不过就两种回答。如果你说你过得不好,我会很内疚,但如果你说你过得很好,我更是难受。良笙果然是很聪明,听你这么说,倒让我觉得心里自在许多。”
洛也一愣,再没开口。
余下来的几天,段夕和洛也像是一对哑巴夫妻。
洛也的仙力还没完全恢复,身体也没什么力气,像是把以前缺的觉都补上了,嗜睡得很。昼夜对她来说变得没有意义,她醒来的时候,段夕便端了饭菜汤食放在床头,沉默地吹温,沉默地喂,见她吃完,还会对她作出一个欣慰的笑。
洛也每次见到那胳膊在自个儿面前晃悠都想抓住,但是想一想,她还是没理由做打破局面的那一个,越看他对自己好,那种愧疚感便越是强烈。名字、师兄、鬼界的那些年,她得到的已经够多了,任她再怎么任性,也不敢再诓了他的一辈子。
这样的生活她其实很满意了,只是不知道还能过多久。
洛也的精神头越来越好,尽管有意拖延,但在她醒来之后的第六天,已经感觉仙力恢复了九成。她挪了挪盖在自己身上的厚棉被,下了地。
段夕不在身边,她才有心思去看其他地方。洛也才发现,自己养了几天身体的地方虽然是个小木屋,陈设却与她在鬼界司药房里住的那个房间基本一致,尤其是那张板凳,是她当年搭了整整一天的,棱角平滑,坐上去吱呀呀地响。
果然是个想都不敢想的梦,距离那时的好时光就差了一个段夕。
洛也打开门去寻他,却见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儿在篱笆里采野花。再朝远看,似是自己晕倒前见到的那片树林。
感受到目光,小男孩儿朝她看了过来,咧了一个阳光的笑,露出俩深深的酒窝,“姐姐,你终于醒啦?”
“你认识我?”
“认识啊,你在这里住了十几天了。”
原来竟是十几天吗?那段夕……是不是早走了?
“你为什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爹爹告诉我,若是你醒了,便让我跟你说,叫你等他回来。”
洛也的脑子一瞬间炸了。爹爹?段夕不会竟成了这孩子的爹了吧?
又听得那孩子高兴的叫喊声:“爹、娘!”
还,还有妻子?这下站都差点儿站不稳了。
洛也忙闭上眼定了定神,直等到小男孩笑呵呵地将爹娘领来,方才睁开了眼。
“段姑娘。”说话的是小男孩的娘亲,旁边站着的却不是段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