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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杉跪坐在军营里,缓缓将雪白的鉢巻系上额头。

他心知肚明,开弓绝不会有回头箭。从今往后,他高杉晋助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松阳被带走的那天早晨,他跟银时打了一架。准确地说,是他单方面把银时往死里打了一顿。

那天如果不是桂难得暴怒阻止他,恐怕银时真的会被他打死。

“你为什么不去切腹?”

他觉得很奇怪似的,轻声问银时。

然后被银时抬起的眼神完全激怒。

不能理解。不能理解。不能理解。

那种眼神算什么?那种表情算什么?

事到如今才觉得痛苦,当初为什么不为了恩师拼死一搏?

如果换做是自己在那种境地,哪怕是救不回老师,他也绝不会选择苟活。

——他宁肯,宁肯让银时给自己收尸!

回长洲,找高杉本家。给自己的父亲下跪,换来宽政大狱的情报。然后参军,跟随攘夷部队北上,直指京都。

一开始是一个人,后来村塾仅剩的几个学生找到了他。再后来是桂,最后来的是银时。

如果说三人一开始就存在方向的分歧,那么在攘夷时期,他们之间的差距越拉越大。

桂结识了很多优秀的攘夷前辈,在攘夷军中找到了自己的安身立命之地。这不奇怪,他从小就喜欢忧国忧民,跟随松阳的时候,问的也多是治国改革之方。

银时自从被他打了一顿,就好像被打萎了似的,出阵时多数时候在给松下弟子们殿后,有战机的时候也从不主动进攻。似乎对他来说,比起出阵杀敌,他更想要保护自己的同学。

但是战争才不是那么温柔的东西。

当年一起同窗共读的同学一个接一个被杀。有重伤不治的,有被炮弹轰成肉泥的,有被乱枪打死的。

瓢泼大雨里,银发的少年站在尸堆中,仰头对着天。雨水跟泪水一起从血淋淋的脸上淌下来。

他爆发出一声极其可怕、又极其绝望的怒吼。

紧接着高高跃起,刀刃白光如游走银鱼,突入密密麻麻的敌阵中。

白夜叉从此诞生。

高杉觉得,自己反倒是没有被战争改变的那个人了。也许是从一开始,他就是最激烈偏执的那个人,所以再没有什么可以改变他了。

他一直不知道银时为什么会跟随松阳。

想必,也是在非常不堪的境地下吧。不然的话,松阳为什么要再三替银时保密呢?

松阳是那个知晓最多秘密的人,也是身怀最多秘密的人。当年把自己从高杉家带走的人明明是他,但是后来被问起时,他却笑眯眯说是晋助闹脾气,偷偷跑出来了。

……害他挂了那么多年的“青春期偷藏小黄书被老妈发现又羞又怒干脆离家出走”的暴娇少年人设。

高杉家家格为大组士,尽管被讲武馆那些名门贵族学生嘲讽为下级武士,但在编制中,大组是中士中的上等,可以骑马,俸禄200石,属于上级武士的一种。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家父对武士道的严苛遵循,以及对于幕府的绝对忠心,都是少年高杉所不能理解的。

关于武士道,当时还有一本非常激进的武士道修养书,虽然被幕府禁了,其中的思想在私下流传非常广泛。

这本书名为“叶隐”。

如果不是遇到松阳,高杉至今都还以为武士道的勇,就是果断地死、毫不留恋地死、毫不犹豫地死。只有死是武士至高无上的荣耀,灭私已经不够,必须以死奉公,才是正统武士。

除了满眼的死字,他没有从武士道里看到其他东西。

因为“要使人不畏死,必须与死相伴”的理由,7岁的时候,家父将陪着他一起长大的狗牵过来,让高杉亲手杀掉。

家里侍奉多年的老仆救下一名被虐待的人`妻,把她送回了娘家。酒后发狂的丈夫追杀他,家仆慌忙逃走。

尽管他的行为是高尚无私的,但是逃走的举动绝不可饶恕。高杉家主亲手斩杀了家仆,并让9岁的高杉在一边看着,学习斩首的动作,以便等到15岁时,可以自己处决越轨的家仆。

“能死于你的刀下,是他们一生的荣耀。”

父亲这样告诉他。

他看着那个老仆。死人空洞的眼珠朝天空翻着,里面是凝固的恐惧。

并没有荣耀。

不能理解。不能理解。不能理解。

即便进入了全州最好的讲武馆,心中的沉闷感依然无法纾解。

10岁,他在道场上挑翻十一人,来找他下战书的人越来越多。

他对这些只知道讨回场子的酒囊饭袋极其不耐,尝试过弃战而走,结果回家被吊起来毒打了一顿。

从小的教育都是打骂居多,这次打得特别重,他被放下来的时候,爬了好半天没能爬起来。

只好在那躺着。

他躺到了后半夜。然后趁没有人看见,悄悄爬回了自己房间。

“下次再敢弃战,我真的会杀了你。”

父亲阴沉地说。

不能理解。不能理解。不能理解。

人若是生来就是为了莫名其妙地去死,生有何用?

他放任自己迷路。离开家,离开讲武堂,离开人烟,一整天都在不知名的大山深处闲逛。

少年深绿的眼瞳里,映着飞鸟的羽翼。

——如果人是自由自在的飞鸟,该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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