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辛苦爱卿了,如今战事已定,也该你享享清福,天都宜居,你便安心住下吧。”
年少的皇帝坐在高位上,一副深沉模样,说话时的语气辨不出喜怒。他一边说着一边打量任肃清,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义军首领,后来的护国将军。
王见王,没有他意料中的针锋相对,任肃清是个很安静的人,也没有明显的攻击性,是的,只是不明显。
他原以为任肃清是个粗人,毕竟贼寇起家,不通文墨不识礼仪也正常。没想到却是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身贵气不像出身草莽,关键是这不卑不亢的态度,身上那股沉静的气质,让人相信,即使千军万马在他面前,他也不会眨一下眼。
任肃清也在直视燕长安,并非挑衅,只是他的眉眼,很像燕永乐。这就是她一心牵挂的弟弟吗?
“你那府邸尚未修葺,不能住人,朕另外给你备了行馆落脚,过几日等家眷到了你们再一同回府如何?”
燕长安也没料到他会提前抵达,定北王府的牌子都还没挂。
“劳陛下挂心,臣觉得并无大碍,不必麻烦了。”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语气更听不出波澜。
燕长安也不坚持,“那罢了,这几日你可在天都逛逛,等人来齐了朕再为卿准备接风宴。”
任肃清本来要拒绝,不过想到这接风宴应该是让他和天都的勋贵互相认识,不能免,便算了。
要是任肃清知道皇帝本来还准备带着百官出城迎他,现在只怕是庆幸自己提早进都了。
他正要行礼告退,宫人进来报,长公主来了,要见陛下。
任肃清顿了身形,刚刚还一副练达老成模样的少年皇帝,亦是飞快地皱了一下眉。“她怎么来了?”
燕长安不想见自己姐姐,这让任肃清感到疑惑。
忆起昨晚的事,他想了想解释道,“陛下,昨夜公主府遇袭,虽然公主没受伤,但也许是受了惊吓。”
估不到燕长安反而面露讥诮,“爱卿初入天都,有所不知,公主府三天两头遇袭,已是寻常。你住公主府旁边,以后就习惯了。朕这阿姐,命大得很。”
话音刚落,永乐从外面进来,“还在门口就听到皇弟夸我。命大不敢当,昨夜不是任将军在场,陛下现在就见不到我了。”
勤政殿内一时无声,两人目光交汇,任肃清能感觉到他们之间明显的敌意和冰层下的暗流涌动,但他不知道这五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燕长安转向任肃清,面色稍缓,“爱卿若无事,可先行退下,改日朕再与爱卿把酒叙言。”
看着任肃清出去后,燕长安拿起手边奏折,也不看永乐,“阿姐病了,怎么不在府中好好休养?”
刚刚她一开口,他就听出她嗓子声音不对。
“任肃清是被你召来天都的,你想做什么?”永乐看着门口的方向。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阿姐。”
“不要动他。”
“阿姐是在求我还是命令我?”他放下折子,“我这都是跟阿姐学的,把所有对自己有威胁的都消灭干净,斩草除根,擒贼擒王,都是阿姐你教我的。”
“他不是你的威胁,任肃清一死,北方必乱,西凉北夏也会趁火打劫,长安,为君者,不可只看眼前。”
“所以朕暂时不会动他。”只是暂时。
“而且这些事也不是阿姐你如今该过问的。”
长安的倔强性子跟她如出一辙,两人对视片刻,永乐转了话题。
“好,就说些我能过问的,你知道我刚刚从延寿宫出来看到谁吗?”
她说着话,习惯性地地走到侧间,打开镂空的橱柜,里面有一个琉璃碟,里面盛的青麻糍,还是新鲜的,闻得到清香。
一瞬间愣住了,轻声道,“这里一点都没变。”
勤政殿,她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她喜欢吃甜食,父皇会常常在这里备下各种应季的点心,她看书或玩累了就可以在榻上小憩。
后来长安即位,她在勤政殿批奏折,这个惯例也被保留了下来,只是没想到长安也没改。
燕长安不自然地咳了两声,“朕备着自己吃罢了,不知阿姐在延寿宫看到何人,值得你亲自来这一趟。”
永乐关上柜门,正了正神色,“是太后的亲侄女,梁秀华。”
燕长安不解,“母后的侄女入宫看她,有何不妥?”
“她的丫鬟背着个大包袱,应该是准备在延寿宫小住,这事你没有收到消息吗?”
“后宫的事朕如今都全权交给母后打理了,这等小事,不需要告诉朕。”
永乐冷笑,“果然是母子情深啊,陛下如此信她,她也是一心为陛下着想呢。慕容音和林思柔刚有身孕,她就迫不及待把侄女送进宫,陛下猜她想做什么?”
燕长安不说话。
永乐看了他一眼,接着道,“看来是襄王有梦神女有心,你们母慈子孝,我枉做小人了,陛下事忙,永乐告退。”转身离去。
“阿姐,”燕长安叫住永乐,“我跟你说过,我已经长大了,我的事不需要你费心,你不要再来这里了,勤政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永乐背对着长安,良久吐出一个字,“好,”又问,“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我即将为人父,阿姐仍是孑然一身,与其说我,阿姐不如早择良婿,相夫教子,过些普通女子的日子。”
“这却做不到了。”她觉得自己今天来错了。
燕长安字字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