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县内一向十分安静,这一天却在寅时过半就起了喧嚣。
吵闹的地方离公主府挺近,是几个赌汉厮混了一夜正在争执。
其中一人身材短胖,双眼浑浊,喊道:“不算不算,再来一把。”
一同下六博棋的人纷纷露出鄙弃的眼神,一个粗布短衣的男人也摆出一副无赖模样,嘴角一颗硕大的黑痣格外引人注目,只听他说道:“季全,你可输了一夜了,依咱们哥几个看,月钱可都输光了吧。”
季全挥舞着一只胳膊,另外一手乘机扰乱了棋盘,道:“二麻子,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输了!再来,瞧不起人不是!我季全输得起!”
谁还看得起你啊,众人纷纷腹诽,只想拿了钱走人。可季全依旧不依不饶。
只见一个贼眉鼠眼的矮胖墩从众人中挤到中央,背对着季全,弓背引颈向前,挥着双手示意大家靠拢,才悄悄说道:“季全输不起了,可他家那个老媳妇可还有几分姿色,若是让你我……嗯?”
下流龌龊的措辞让几个倾听者立时变了脸色,更有人当即呸了一声,骂着惦念别人家的婆娘,太不要脸了。
这提议的人名叫张面,是前几月从外面来的流民,平日里就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现下又更加没有底限了。
“我看……这主意不错。”黑痣男人是第一个附和的,他满脑子都是季全家媳妇近几年越来越白嫩的脸蛋,一次偶然间田间相遇,短褐下露出的一段雪白腰线,可让他惦念了许久。有这机会,色胆上头必须得答应。
当下众人纷纷作鸟兽散,黑痣男人跟张面一合计,又跟季全赌了一盘。
季全起先不太愿意,又想起陈莲是个改嫁的,这几年仗着那与前夫生的丧门星处处不把他放在眼里,加上喝了酒,脑子一混就答应了。
一刻钟后。
“日你奶奶的,张面你是不是出老千!”
季全气急败坏地胡乱咬人。张面冷笑一声,鼠目里尽是算计,他讥讽道:“输不起直说,浪费你爷爷的时间。”
“谁!谁说我输不起,跟我走,带你们这些小毛头开荤去!”
季全是个混账,这事儿十里八乡的人都清楚,但陈莲没想过她竟会瞎了眼嫁了个这么丧心病狂畜生不如的东西。
被人扑醒的时候,陈莲还以为是季全如往常一般的肆虐,听到旁人笑语是还以为是错觉。
反应过来的她奋力挣扎。
“季全你个畜生!你放开我!”
她一生懦弱,一味忍让顺从,却也不会让人欺凌至此。她是舍不得季衡受苦,亲生儿子因为母亲改嫁已经受尽了苦楚,她不忍心再让他失去这个母亲。她只能忍,忍到死为止。
季全此时可以说是神志不清,触及陈莲的肌肤,更是如火般撩起他的兽性。
黑痣男人与张面为了助兴也喝了酒,正口垂涎液,一脸丑陋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没有人注意到,那个偷偷拿了剪刀,稳步走进门口的男孩。
此时已近卯时,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霞光还未穿破云层,一片朦胧胧的景色,在料峭春寒中格外冷清。杜若因昨日的事情睡得并不安稳,早早得起来准备去琴房听讲,刚踏出房门,就见一个七八岁大的女孩跑了过来,一把扑到她身上。
小女孩她认得,是平日里跟在季衡后面讨饵饼吃的丫头,她父亲与季全一同在马房做事。
“杜若姐姐,我爹,我爹说,让你赶紧回家一趟,怕,怕有事。”
小孩儿说不清楚话,却让杜若心里猛地一沉,家里已经很多年不曾让她担心过了。
一路狂奔。
杜若看到那个坐在血泊中的人时,差点认不出那是她的阿弟。
黝黑的眼瞪得大大的,一手死死拿着尖锐的尖子,镇定地坐在榻上,僵硬得像一尊石像。
她感觉自己浑身血液都已经凝结在血管中,再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走过去紧紧握住那只抓着剪刀的手,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道:“阿衡,把剪刀给阿姐。”
季衡抬头看她,阿姐用喂自己喝甜汤一样的声音唤他,他却一个字都听不懂,他脑子里似乎空白了很久,想不起自己做过什么。
对了,他杀了人。
那双曾经清澈而坚强的眼睛看着杜若,像是疑惑,为什么要把剪刀给你?
四肢百骸的疼痛都往心尖上聚集,杜若将弟弟搂进怀里,将他的指头一根一根地掰开,取出剪刀,她问一旁衣衫不整的母亲:“还有其他人看到吗?”
还有其他人看到阿衡杀人吗?
陈莲浑身都抖成了筛子:“有……张面,和黑麻子。”
很好,两个人她都认得。
杜若镇定地将弟弟放入母亲的怀抱,眼底是幽森的烈焰,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人是我杀的。”
陈莲已是个泪人,她哭道:“若儿!”
“是我杀的!不是你!也不是阿衡!听清楚了没有!”
她从未有过如此尖利的声音,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一声比一声狠厉。
陈莲在泪眼中看到女儿冲出房门。
在以孝治天下的大周朝,弑父已经是最大的罪行,当凌迟。
她的阿衡什么错都没有,是季全该死!他才十五岁,没有人可以抢走她的弟弟!没有人!
张面!黑麻子!
只要她将两人杀了,就绝不会有任何问题!
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又何必留在这世界受苦。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