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等了好一会儿,让李斯慢慢去想,才慢悠悠接着道:“在那之后,陛下对罗网的信任也大不如前。”
李斯已经恢复了神态,他弹了弹衣袍:“你我都不过是皇帝陛下的臣子罢了。常伴君侧,本来就是在生死一线之间掌握平衡的艺术。你我只要做好份内的事,就已经足够。”
赵高转头,看向北方:“我记得大人从桑海刚刚来到咸阳的时候,还是吕相为仲父之时。”他察觉到李斯的呼吸顿了一顿,笑得更加真切了些:“听说大人彼时曾经想吕相毛遂自荐?才有后来大人游说关东六国,以及名扬天下的《谏逐客书》流传于世。”
李斯没有再说话,他并不喜欢有人提及这些往事,这回让他想起昔日仰人鼻息的落魄前半生,比之今日一人之下的一国丞相的地位,如同隔世。这,并不是说他是个不念旧的人,恰恰相反,昔日往事总是萦绕心间。
赵高继续说下去:“谁能知道,居功至伟的昔日吕相,会因为一件小事,举家迁蜀尚且不足,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
李斯慢慢说:“原来长信侯之乱在中车府令眼里,不过是一件小事。”
赵高的脸色终于变了变:“是在下失言了。”
李斯望着远处烟雾笼罩中的骊山山脉,看那连绵起伏的山势,一直绵延到无穷无尽的地方。传说上古之时,女娲采石补天就在骊山;五百年前,周幽王在那里烽火戏诸侯。岁月流逝,朝代更迭,山河永远沉默。有些人一时呼吸风雷,华曜日月,天下奔走而慕艳。事移时易,朝代更迭,这些人的结果的确可能并不美妙。
李斯的搓搓拇指上的戒指,他缓缓说:“一切以帝国的利益为重。无论如何,秦国,才是你我的根本。”
赵高对着李斯弯腰行了一个全礼:“在下受教了。”
李斯没去看赵高,转身拾级而下。
赵高站在原地,用很小的声音说:“帝国经不起动荡,在下相信,大人与在下一样,都是是一心为了大秦江山永固。”
……
东郡。
高渐离与大铁锤被田虎扣押的消息已经被证实。因为墨家的入局,逼的纵横二人不得不直面之前避而不谈的农家之局。
“既然是水下的暗流,虽然无迹可寻,但总有去处。只要身入逆流之中,或许就能寻得方向。”
“哦?看来你终于承认之前的那些顾虑都是废话了,师哥。”
“小庄,我只是不希望我们被人牵着走。无论是朱家或是田虎,我们都不该轻易表露立场。”
“有时候局势越乱,说不定对我们越有利。”
“这次我们分头行动。”
卫庄闻言看向盖聂:“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情?”
盖聂避开卫庄的目光,看着刚刚熄灭的火堆:“农家目前有三急:一是明面上的荧惑之石的行踪;二是高统领他们的安危;三来,则是帝国安插的惊鲵身份。”
卫庄冷哼:“比起诸子百家和苍龙七宿的秘密,这些都无足轻重。”
盖聂:“还有掩藏在这些表象之下的影密卫的真正目的。”
卫庄拔起鲨齿,他的目光带着一点了悟:“看来你并不打算接受意见。”
盖聂看向他:“小庄,羁押高统领的地方必在烈山堂重地。田猛的女儿心有大局,不到万不得已,你——不要轻易杀人。”
虽是入局,却并非一定要入乱局。
卫庄最讨厌听盖聂说这些,他已经头也不回往山洞之外走去:“还用不着你来告诉我该做些什么。”
盖聂在山洞中停留一日,直到确信身上伤势无碍,才拿了木剑往林中深处走去。
林间树木粗壮的驱赶向阳面有被刀剑划过的伤痕,盖聂拨开树根的杂叶枯草,有石子垒放的痕迹。这很有可能是影密卫或者罗网留下的联络方式,他离开秦宫不算太长时间,这些痕迹的变化方式不大,他还能推测他们前行的方向。
这次章邯应该十分小心,一直追踪到快要离开东郡境内,才有更多蛛丝马迹。
……
章邯负手而立,站在驿站的窗前皱眉看向漆黑的官道。
任务在身的时候,他一般很少休息,但马匹的体力已到极限,与惊鲵一战他也受了伤,所以选择在驿站停下换马休息一晚。
秦国的驿站周围布满了守备的秦国士兵,他们穿着黑色的铠甲,带着面具,警惕着可能随时造访的不速之客。
一切看起来布置妥当,但——章邯想,这样的守备当真防得住帝**队也无可奈何的敌人吗?
驿站墙外的守备忽然有人大叫了一声:“谁!出来!”然后守备士兵骚动起来,有人往官道一头的半山密林里搜索过去。
章邯没有动,他问道:“怎么回事?”
藏在暗处的影密卫道:“树林里有人影晃过,随后不见,来人轻功不俗。”
章邯想了想,吩咐道:“你们两个,跟上去。”
两人轻声答道:“诺。”一闪身,翻出窗外消失在夜色中。
章邯望着人影消失的地方,心中想到‘声东击西’,只是不知道今夜造访的会是哪路敌人?
烛火恍惚了一下,身后忽然响起“咚咚”几声重响。
章邯瞳孔一缩,回首望去的同时,剑也在手,他看见一个白袍剑客的身影隐匿在半明半暗的背景中,脚边垂着一把木剑,脚边的地上躺着原本应该潜伏的贴身影密卫。
盖聂宽大的袍袖挡住了持剑的手,他的脸一半被着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