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起的纸窗对着村街,纸窗里的炕上坐着几个做针线的妇人,村街上不时有人经过,刚刚走过的一队老者抬着织机,拎着纺轮,相跟着的一队挎着包袱的妇人,以及儿童,窗里做针纸的妇人边做活,连啦家常,边相看路人,白大寡忽地一个激灵,接着是惭愧,半个月前自已还心如心灰,怎么此时,自已的话这么多!
对面的妇人还在说:“一家人正团坐在炕上,俺说,俺大咋回了,恁将牲口牢在哪了?他蹿到俺男人面前,劈脸就是一巴掌,俺跳下炕,一头将公公撞在地上,他喊开了:俺咋不知道恁这厉害!这么多年了都不知道!俺说,恁这下知道了。从娘家回来,俺问他,这个匾箩是恁家的不是,他说是,俺劈了烧锅,俺又问他,鸡子是恁喂的不是,明明俺喂的,他说是,是他喂的,俺一刀砍了大芦花的头。俺问房子是恁的不是?他没敢吭气。他要说是他的,俺就拆了。俺又问儿子是恁的不是,他又没吭气,他要说是他的,俺也不要了,是恁的还你,俺来的时候一人,还是一人回去,那个时节俺也不嫌丢人了,生了一场大气,寻死了好几回,没有办法了”。
白大寡听迷了,见对方不说了,催道,后来咋了,巧针。
“叫俺娘家爹来,俺爹说,这不怨俺孩子,扭脸就走了。俺长胆子了,背起孩子回来了,把锅给砸了,他私窠子长私窠子短咋呼开了,轰得一个村人山人海。不成,又去找俺爹,俺爹说,分锅了吧。这就派姑老表来了,他是媒人。老大说俺打老的,姑老表说恁也寻个证见,两下招对,老大就和老三一块白证俺。俺说若不是俺会拳,不知叫恁全家打过多少回哩,也活不到今天。姑老表说两下子都卷旗收兵吧,明清早俺还要支应过兵哩,俺是支应你这厢的兵,还是支应朝廷的兵。老大又去南关找写状子的贼不收,这个东西坏,专门罗织人家女人出官,俺爹费了一大些钱才将事情按住。这便分锅了,以前俺跟老的一个锅,做好饭,俺没有吃过头一碗,待分了锅,老大老三不孝,能吃着啥?身上不好了也没人问一声。俺男人当家不管家,做啥都不是料子,能吃懒做,一丝丝也不顾家,兑了家里的粮胡骚情,叫人逮着,光腚抱着衣裳从寡妇屋里跑出来,他不要脸,俺在庄上抬不起头,做不起人,也不是个人,俺想哭怕旁人笑话,往别处掉两颗眼泪罢了。几次想药死他再上吊,只怕孩子没了娘,俺做着地里的活还要拉巴孩子,自小俺大没给俺裹脚,不然只得抱着孩子跳井”。
一个妇人问道,恁大咋不给恁裹脚?巧针道:“也不是啥门第人家,俺一家都不识字,家里连片纸也寻不着,俺大却是个有识见的,不让给俺裹脚,说将来谁知遇到啥人,遭啥年殣,还是地里多个做活的稳当,还送俺上学堂,下了学,庄里离老远便叫俺女学生,背后说俺爹逞能,这学便没上成”。
一个妇人道:“这学便是上成了,又能咋样,是能考秀才,还是能考举人?咱女人可真是命苦呀”,说罢抹起了眼泪。巧针道:“咱女人便只能坐在这,一天一对鞋底子,拔针拔得手变形,胳膊疼得突突跳,指头尖都是肿的”。另一个妇人道:“恁们这个刘寨主,是个不同的,那日若不是璞笠山的人保着,咱二郎寨的闺女就被官兵祸害了,就那大涛娘都投了井,听闻璞笠山有个啥妇联,是弄啥的?”
白大寡笑道,管放脚打老婆保媒拉纤,管事的可不是巧针?又对巧针道,听闻你是摘芹菜摘出来的?一旁的妇人笑道,也是相大脚相出来的。巧针腾出一只手,一推身旁那妇人,道:“去,喝了一罐子香油也放不出个香屁”,又道:“掌家的若不因你们都裹了脚,原想成立个啥铁姑娘队,穆桂英队,叫咱女的也一同种地,上阵杀敌,几百口子人就俺一个没裹脚的,就俺一个铁姑娘”。众人都听笑了,笑过又是一凛,想到了刘洪起杀女人杀老头都不在话下。
白大寡问道:“巧针,若真是立个啥铁姑娘队,守寨放箭,恁真敢杀人?”。巧针道:“杀人有啥不敢,恁们还没吃够男人的亏,只将男人看成畜牲,恁手就不软了,那日掌家的一刀将个老的剁掉,叫俺说,不亏,他还不如个俺”。又叹道:“来了这些个人,腌菜还没咸便吃了,一转脸,又收了这座寨子,通似做梦”。
这时,璞笠山,由于多半青壮都去了二郎寨,所以寨中屋舍空出了许多。草房内,滚烫的麻油锅前,吕三正在看操作。一个汉子往锅里撒松针,待松针在滚油里枯了,便撇去,另一个汉子将琉磺抛入滚油,不多时,锅内起了黄沫,两人便将锅抬出灶台,坐在水里,倒出黄沫,锅内剩下的饼状物便是纯磺。一个汉子禀道,还需打碎,在松针汤内煮。吕三点了点头,这时门外有人禀道,魏老三来了。吕三问哪个魏老三?“打老婆的”。吕三道,将他带到李村,当着众人,叫他在媳妇面前跪半个时辰,这事就算了,不然阖家逐出,还去讨他的饭。寨丁答了句是,便离开了。吕三回头问,刚才倒出的黄沫沫是不是麻油。一个汉子点了点头,道:过滤后可还可使。
这时,二郎寨纸窗后的家长里短还在继续,“俺妗子跟俺说,巧针,恁别养孩子,就恁吃的那个养不住。头一个生的那个,就没养成,一小点,跟个猫,俺还没有奶,俺扔了仨孩子啊,俺是啥吧,俺宁愿一天不吃饭都得做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