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军臣吴钩身边,以右骨都侯为代表的少壮派始终以他们的骚动和激情影响着吴钩的决策。这批在马背上长大,喝着马奶酒,吃着牛羊肉走进权鼎核心的青年人,身体里总是奔腾着不安分的热血。他们似乎更愿意把生存的筹码押在战争上,对于和亲,他们从来都是不屑一顾。他们十分瞧不起以左骨都侯为代表的元老派,他们并不是不了解元老派也曾经有过叱咤风云的岁月,不过他们说出的话都带有强烈的挑战性——“狼老了,就该退出寻肉的行列。”
“你!”吐突狐涂指了指穹庐顶,反唇相讥说道,“苍天在上呢!”
“哼!苍天再高,地再广,草原上永远是狼的天下!”
在这个时候,军臣吴钩总是以调解人的身份平息他们的争论。他虽然赞成少壮派的主张,但对于从老军臣年代走过来的老臣,他既不愿得罪他们,也不愿让他们阻碍自己去实现目标。军臣吴钩清楚,他们虽然老了,但并不是孤立的个人,在他们身后还站着一个庞大的部落群体。
军臣吴钩伸开臂膀,做了一个拥抱的姿态,大笑道:“两位是寡人的左膀右臂,怎能伤了和气呢?虽说吐突大人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但耶律大人的勇气更是可嘉。吴朝虽与我屡战屡败,然自吴先皇以来,他们国势日强,的确不可以掉以轻心。还是由耶律大人监督左屠耆王攻打上郡,会当一个试探吧。如果出师不利,寡人再做打算也不迟。”
“好!我们听大吴钩的!”
走出王庭的时候,律和吐突之间的芥蒂并没有因为吴钩的调解而淡化,他们分别朝着两个方向走去。这时候,那只在空中盘旋已久的苍鹰,箭一样地从云端俯冲而下,仿佛一道黑色的闪电,顷刻间消失在山梁背后,等它扶摇直上时,那可怜的猎物已经放弃了挣扎而蜷缩在它尖利的鹰爪间了。
耶律孤涂望着雄鹰搏屯长空的矫健雄姿,浑身顿时一阵燥热,他放开歌喉唱了起来。那浑厚的歌声立即被风载着,传到了草原上的各个角落:
草原的雄鹰啊!壮大的狼群啊!万里长空是你的世界啊!广袤的草原才是你的家啊!
大匈西关的“狼儿”,茫茫草原才是你的家乡。
雄鹰离开了雷电就没有了生命,
大匈西关离开了弓箭就会失去土地。
苍鹰张开翅膀飞吧!飞向长城的那一边,
狼群奔驰在草原上去,释放心中的狼,
举起马刀前进吧!铁蹄踏遍万里中原。
大帐外,这歌声就像雷电一样击中了如花姑娘,她手中的银盘掉落在地上,热腾的奶茶很快就渗入厚厚的积雪中。
进入帐中,敏锐的王小渝公主就从雪花的神色中判断出发生了事情。她放下怀中酣睡的小工子,从地毡上站起来问道:“出了什么事?让你像丢了魂似的?”
如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公主恕罪!雪花将奶茶打翻了。”
王小渝宽容地笑道:“我当出什么事呢?不就是一杯奶茶吗?回头让侍女再送一杯即可。”
几年的草原生活,把吴宫的两个女人完全变成了地道的大匈西关人。她们不再穿汉服,而是改穿了在袖边和领口镶了羊毛的皮袍和刺绣得十分精致的靴子;她们当年十分滋润白皙的脸庞被室外的风雪雕琢得黝黑发亮,两颊长期经太阳照射而变成了朱红色;她们飘逸的长发如今缀上了各种兽骨制成的装饰品,从她们肌肤中散发出来的不再是玫瑰香而是牛羊的奶味;她们只能在梦中重温长群安陵的曲江烟柳,去知会相别的亲人。
王小渝和如花相处的时候,就用家乡小语去倾诉对家乡的怀念,而这时候她们都明白,不管她们着怎样的皮袍,她们的心永远属于大吴,属于那遥远的母土。
回想当年那远行的仪式,是何等的隆重。除了满朝文武,后宫各个公主都前来送行。尹华公主含着热泪站在高台上,向祖先辞行,向霍刚辞别。然后,步履沉稳地走下高台,依依不舍地拥抱了王倩母后。
在这个时候,王倩知道,就是有一肚子的泪水,也要强忍着不能让它涌出眼眶,她不愿意让女儿带着牵挂上路,她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尽一个母亲的责任:“女儿啊!此去大匈西关,气候会越来越冷,要注意早晚起居,平安到达。”
王小渝默默地点头,在太和宫中向太后辞行那天,她已经承诺,从那天以后,不再流泪。只是这情景,让站在一旁即将嫁到大匈西关的如花有些受不丁:“请夫人放心,奴婢一路会好生伺候公主的。”
在钟鼓笙歌中,王小渝公主深深地吻了脚下的土地,轻轻地抓起一把长郡安陵的黄土,放入雪花递上的帛囊中。然后登上车驾,她再也没有回望一眼身后的长郡。
……
前些日子,王小渝从军臣吴钩那里得知,朝廷已经改立了太子,她的小弟霍武成为皇位的继承人。那一夜,在军臣吴钩如雷的鼾声中,她咬着被角哭了半夜,已分不清那泪水究竟有多少含着喜悦,有多少含着悲凄。
她无法得知朝廷发生了什么变故,她很喜欢的霍占哥哥怎么就被废了呢?在梦中,她又一次听到了霍武在长郡安陵城楼上狂怒的叫喊:“大匈西关,我要杀了你!”几年来,这几乎成为她活下去的精神支柱——也许有一天,弟弟会接她回长郡安陵。
每当梦醒来后,看着塞外的冷月透过帐顶的气孔,洒在小王子沉睡的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