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进平城,娄昭先快马回府报信,娄提则戚戚然踱了步,细细地察看镇上的民生。
元叉掌权不过几日光景,乞讨的人便似乎多了些。娄提不禁想,这昔日的国都尚且如此,旁的城镇还不知怎样。于是一面慨叹,一面指了下人挨个地派去点碎银,一路上,磕头道谢声此起彼伏。
在一不显眼的转角处,一个头戴笼冠、身着两裆的男子似也在讨钱,他衫子已破,却刚直地立着,脸上写着的也绝非落魄,反而有几分傲气。
一个讨钱的倒摆出这番“生人勿近”的桀骜,有意思。
娄提好奇地凑近一看,这男子身前的粗布上写有几行遒劲的大字:“刘某走南闯北,今经怀朔镇于大青山遭劫,初至平城宝地,但求贵人相助,回乡必报。”
娄提饶有兴味:“小兄弟这几个字倒写得有力,想来是习武之人?”
男子一揖:“前辈好眼力,在下习武多年。”
娄提凑近细看,这才瞧见男子脸上有一道新添的刀疤,他立马解下身上的钱袋,递上前去:“不想怀朔竟也出了匪徒,小兄弟受苦了。”
男子大惊:“在下看前辈一身行装,若将银钱全舍了在下,如何是好?”
“娄某正是恰才云游归来,此进平城,已是到家,小兄弟不必忧心……“娄提拂须而笑,“小兄弟脸上这刀疤,可是为强盗所伤?”
男子低声语道:“在下虽不才,也不至于被强盗伤了脸……这道疤,是几日前自己划伤的。”
男子见娄提正色细听,干脆讲了实话:“听说清河王死了,在下等一众来往都城的行商都颇为不忿,划这一刀,且为清河王鸣冤罢了。”
娄提在回来的路上已听说了这桩轶事,几百个夷人以刀划面,场面定是悲壮非常。他不觉肃然起敬,复而叹道,“天下不复,必出事端,小兄弟真豪情也!”又道,“娄某的府邸就在近处,小兄弟若不急着赶路,何不往我府上小住几日?”
男子一听是同道中人,当即爽利应声:“好,好。我刘贵真是遇上贵人了。”说罢就随娄提往府里去。
行至门口,刘贵抬眼一望牌匾,才知这位老神仙竟是娄提,不觉又生几分敬意:“原来是真定侯,在下素闻大人英名,今日得见,名不虚传。”
娄提做出“请”的手势:“什么侯伯子爵,娄某这把年纪,早已不问俗事,小兄弟请。”
一行人入了府,少不得儿子儿媳拜一拜、问问长短,这才坐定下来。娄提又命人呈上许多银钱:“这几日小兄弟先在府里住下养养精神,待我打点车马,再走不迟。”
“真定侯太客气,在下不过是个生意人,此番得大人援手已是感激涕零,再受如此厚赠,实在心中有愧。”刘贵下座谨身一拜,心下纳罕,这真定侯果然豪雄又有器识。
娄提道:“小兄弟不必多礼,娄某向来喜欢结交朋友,你走南闯北必定见多识广。娄某虽云游多年却常在山野之间,留小兄弟几日,实在是想打听打听近来各处城镇的景况。”
刘贵欣然应下,娄提叫了人来,把客人送去厢房安歇。儿子儿媳这才从内堂出来,又拜一拜老父。
“怎么不见昭君?”经年不见,娄提正最想念孙女。
娄内干偏过头去,面沉似海。娄昭应声道:“姐姐好像又被禁足了。”
听罢缘由,娄提提步便往了东厢去。
“阿翁回来啦,快帮昭君劝劝阿爷,让我出去吧。昭君已连月不见天日了!”娄昭君一见祖父,便直撒娇。
“今次我也不帮你!那陆家公子你不属意可以,何必见也不见,逃出去,拂了你爷娘的面子?”
听闻最近又有几家豪族要上门,因三番两次爽了陆家的约,儿子儿媳便盯得十分要紧。娄提虽疼爱这个孙女,也觉这个禁足判得不算冤。
“你也老大不小了,嫁人的事还想躲到几时?”
“阿翁给孙女取名昭君,难道就是想让孙女重蹈汉朝王昭君的覆辙吗?”娄昭君撇了嘴,她想起年幼时祖父带她去大青山的黑水河畔寻访王昭君的青冢,听了那个和亲的可怜故事,她当下就在心中起誓,将来长大了,一定要自己择自己的夫婿,才不管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看来阿翁如今也不疼昭君了,非要逼孙女嫁那些草包!”
娄提笑笑:“你的夫君自然要你喜欢的,可来了这些人你瞧都不曾仔细瞧过,何以知道他们就是草包?”
“那些豪族子弟个个身无所长,不过依靠家里钱势,金玉其外罢了。何况他们来娶我,也不是真心喜欢我,我自然是不愿意见的。”
“哦?那依昭君看,什么样的人才不是草包?”
娄昭君一时没了话,直想起那个衣着单薄的守城人,不觉红了脸。
娄提察觉出孙女的异样:“昭君可是已看上了谁?”
娄昭君低头不语。
“若是告诉阿翁,阿翁或可为你做主啊。”娄提拂了一把白须,斜睨着孙女,似笑非笑。
娄昭君眼睛一亮:“阿翁!昭君若是得嫁他,定不虚此生!”
娄提心下一震,想知道是何等人物,能让他真定侯的孙女认定至此。
娄昭君细细地说了几个月前的情形,又道不知为何,一眼就认定这个人是她的丈夫。
“哦?一个守城的?他叫什么名字?”娄提虽觉得这一见倾心有几分儿戏,却也向来相信孙女自具慧眼。
“……孙女不知。但孙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