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采薇坐在梳妆台前理了理鬓发,秀秀端着一大盆热水侧着身子进了门,将热毛巾叠起来敷在梁采薇的手腕上,低声抱怨道:“二少爷也真是狠心,小姐这伤,没个八天十天怕是消不了淤青呢。”许是秀秀不小心用了力,采薇不经意地皱起了眉,忍不住“嘶”了一声。
秀秀瞧自家小姐痛成这般模样又是愧疚又是心疼,略有些不满道:“成婚前媒人把二少爷夸得那样好,如今把小姐哄进了门,才晓得二少爷是不情愿的。那个叶小姐也是,明明知道二少爷是娶过亲的了,还腆着脸找上门来了,哪里像个正儿八经的学生,书也不知道读到哪里去了?”
“秀秀。”采薇扬起头安慰似拉住秀秀的手,笑容无奈又倔强,温声道:“这样的话以后你再也不要说。你要知道,我和你如今都已经是顾家的人了,往后的日子好过不好过,权且就这样吧。你也不必替我委屈,早晚都是得习惯的不是?”
自叶宛蓉来过之后,顾少洹便再也没有理过梁采薇。每日在厂里钱庄各处奔波,晚上回来也是蹙着眉头,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偶尔会在饭桌上替采薇夹一点菜添到她的碗里,每日清晨临走之前也不抗拒她给她挑选好的大衣。夫妻之间平淡如水,互无交流。
春雨如牛毛般扬洒的时节,连着几日阴雨连绵,没什么光。梁采薇绣鞋垫绣得眼睛疼,叫来身边的小丫鬟七巧,将未绣好的鞋垫放在一边,起身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少夫人,现在已快到傍晚了,二少爷等会就该回来了。”七巧年纪不过才十三岁,生得乖巧,原本是服侍大少奶奶的,因她聪明能干,顾夫人便替采薇要了过去。且采薇年纪尚才十五,有个年纪相仿的身边人作伴,总要好些。那大少奶奶杜茗月是某个姓杜的大官的独女,因此娇纵惯了,凡事都挑剔得紧。像七巧这样的小丫头她瞧见了只嫌烦,送给新弟妹做人情,正是求之不得的事。
“七巧,你陪我去长廊那边走一走吧,坐久了,连身子都僵了。”采薇理了理衣袖,无奈一笑,带着小女儿的娇俏。七巧一向是对这位二少奶奶的话言听计从,全然不顾秀秀姐在一旁嘟囔着“外面天冷,小姐仔细别冻着了”。采薇倒不在意,也原本只是出去走走,透透气罢了。她在这顾家,已经快要闷出病来了。
顾家的宅子修建得精美无比,是整个景州城都难翻出第二个堪比园林的宅子。老太爷喜欢山水园林,便依着自己的喜好建了这所大宅子,设计精致,每一处都无愧称之为风景。那长廊是依水明池而建,明池中央又有一八角小亭,与长廊对望。长廊上养的是紫藤萝,多年养成的藤跟爬满了整个长廊的上方,缠在长廊口两侧,更有藤跟垂下,待紫藤萝开花时,便成了一重淡紫色朦胧的烟雾,如同花帘,芬香四溢,叫人好生喜欢。梁采薇收起了伞,雨水顺着伞面滑落到长廊的青石板地上。傍晚的风略微有些凉意,梁采薇眉眼舒缓,搭在七巧手背上的手却是冰凉。廊外飘雨,明池泛起阵阵涟漪,残叶点点,垂柳倒是被雨水洗得干净,不染纤尘,如同水墨画中生长出来得一般,翠绿欲滴。
长廊尽头,一位撑着油纸伞的男子,面色清冷,微抿着嘴唇,一步一步地踏向长廊,走在风雨里。梁采薇怔然看着朝自己走来的顾少洹,那十九岁的少年英气逼人,寒凉如此,以至于她瞧见他的第一眼时,便垂下了头,好似不曾见过他般,只盼着他只是经过。
他近了,更近了。
顾少洹瞧着垂首的梁采薇,这样湿冷的天,她穿着单薄,且不过是寻常穿的衣裳,样式普通,也不佩戴任何首饰,连老太太亲自留下来的代代只给顾家儿媳的羊脂玉镯也不知什么时候给褪了下来。他瞧着她身子微微发抖,脱下大衣二话没说地披在她的身上,梁采薇下意识地一躲,目光中却不是初见时的怯弱,而是暗暗坚忍着的倔强。那倔强里有淡漠,有孤独,甚至不知从何处多出了一点厌恶与逃避。顾少洹不知哪里来的脾气,一把拽住梁采薇,将大衣踏踏实实地披在她的身上,不耐烦道:“你到底是我顾少洹的妻子,劳烦你今后对自己好些。”
七巧在一旁看着不知如何是好,却见三少爷正站在与长廊对望的凉亭里,好似一个看戏的孩子,颇有滋味地观望着这一切。三少爷顾少清与梁采薇同岁,因生来体弱,所以一直在别院静养着,也不曾正规地上过学,除却大的家宴出席外,基本只在自己的屋子里看书或摆弄些顾老爷收罗来赠给他的新鲜玩意。少清极少出顾家的门槛,因此性子也单纯,模样也是极干净的,笑起来露出两只小虎牙,面上有浅浅酒窝。
“还在发什么呆!夫人赏识你挑你过来服侍少夫人,你又是如何做的?少夫人不懂事你也跟着不懂事么!”顾少洹轻瞥了七巧一眼,眸间虽无怒气,言语间却自含着一股威严。七巧猛地回过神来,打了一个寒噤,正欲跪下认错时,只见少奶奶快步将她扶起,将瘦小的她护在身后,微抬起头,眉眼平淡,缓缓替她回道:“七巧不过是个孩子,二少爷要置气就冲着我来吧。”说罢梁采薇平静地脱下身上的大衣,走过去踮起脚替顾少洹穿上,一边侍弄一边静然道:“二少爷别受了凉。您如今也是家中的顶梁柱了。”
顾少洹望着梁采薇的目光灼灼。他原本也不是这样的,他性格温和待人谦逊有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