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打在窗上,屋中昏昏然一片,檀香淡淡的烟雾翻腾,将杨瑾苍老的脸模糊了,他叹一口气,似有些难以启口,终究还是说了出来:“要将你、销籍除名,永不录入。卫泱,我赠给你些财资……你回去做点小生意,也可以谋生……你看如何?”
闻得“永不录入”,卫泱又是一个踉跄,眼睁睁望着杨瑾,嘴唇颤抖着,艰难道:“老师助我,您知道的,学生……学生有冤啊。”
杨瑾长叹道:“我知道你是赤子心肠,可旁人不知道啊。你为人耿介,直言不讳,投我脾性,可我也是个不容于世的,若不然,还能走动走动,为你谋个前程……”
卫泱浑身一震,苦笑道:“老师莫再说了,若因学生之事引起老师伤怀,我有何面目再立于此地。”
杨瑾摆一摆手:“这都是实话,卫泱,你性情不适合为官,还是……还是回广陵去罢。”
卫泱情知此事已定,杨瑾绝无可能驳回赵嘉的要求,一时间愤怒伤怀,难以自抑。终是深深吸了一口气,扑通一声在杨瑾身前跪了下来:“自我入学,多蒙先生格外开恩,亲予教导,恩同再造,泱此生无以为报,来世结草衔环,必答先生厚恩。”说罢,重重扣了一个头,起身出了门去。
杨瑾听他语气激烈,神情不善,忙追出去。他年事渐高,比不得卫泱正身强体壮,两三步便迈出了门。“卫泱……卫泱!”
他在背后切切的唤。
卫泱身着单衣的挺拔背影终究是头也不回的消失在门外,不多一会儿,守门的回来报,道是他什么也没有拿取,就这般往东城去了。
卫泱自从官学出来后,逮着人便问赵丞相家住何方,街上走动的莫非贩夫走卒之徒,哪里能亲近赵氏宅邸,胡乱给他指着方向。卫泱顺着洙水,一径走到头,只见水流渐缓之处,两地有码头,西边水浊,有人在附近洗衣浣纱,几个妇人“碰碰”捶打衣物。
东面的码头设的精巧,遮罩以一排老柳,并十里长亭,亭边驻着车轿,花草葳蕤之间,那两三个候着人的丫鬟,锦缎裹身,更比寻常富户人家精致。
卫泱立在水畔,看得出神了,喃喃自语道:“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
讲罢,自嘲一笑:“古发天问,今犹未解,更何况伐檀之疑,卫泱,你竟落了愤世嫉俗一流了。”
说着提振精神,撩袍往几个浣衣妇女处询问过河之法,一妇人上下扫他一眼:“你既不是东城的人,也不是僧侣,更不像家仆,规规矩矩的士子,去那没意思的所在做什么?”
卫泱道:“我得罪了赵丞相,又得罪了崔家公子,特来渡河赔罪。”
那妇人唬了一跳:“我瞧你也没有三头六臂,凭的恁一口气就得罪了这么些!”
卫泱苦笑道:“凭……凭我三寸不烂之舌。大姐,可有过河之法,指点我一个?”
妇人笑道:“这倒容易,多亏你问了我,我家汉子有条船,一会儿他来了我让他渡你过去。只是这个码头原是不让寻常人停的,到水浅处,你少不得湿衣淌过去。”
卫泱连忙拜谢。得她夫婿相助,船不得靠岸,他就跃入及腰深的水,淌了过去。时已入秋,河水渐凉,上岸后傍晚的冷风一吹,人不自禁就打了一个寒颤。
顾不得岸边诸人的目光,卫泱抬头辨了路,便往碎石砖道上去了。这一路多是仆从侍女之辈,也有打马而过的世家公子,前呼后拥,将他挤到墙角去。越靠兰皋山近,路越是复杂迷离,卫泱在当中转了半晌,只见了几间小宅,并不见大宅。
好不容易见一个人从巷口过来,却是一个出家的僧侣,不足十岁的模样,身裹淄衣,脚踏芒鞋,手缠念珠,眼仁是淡淡的灰色。年岁虽小,却自有一番庄严态度。
卫泱对他行了个礼,他便也停下来回礼:“施主。”
“法师可知晓赵家该往哪里去?”
“你跟我来。”
小僧侣似对赵家颇熟悉,默默领着他穿衢过巷,走到一个偏门口,上并无牌匾之物。小僧侣停下来以手叩门,很快一个仆从便将门打开,见是个小沙弥,就要打发。
卫泱忙赶上去道:“这位小哥,我是广陵卫泱,现在官学进学,能否劳烦你往里通传?”
“你要见谁?”
“见丞相。”
那仆役笑了起来:“难为你,从官学淌河走到这里来,只是丞相是说见便能见的么?莫说你没有帖子,便是有了也要看造化。我见你可怜,不如这样,我替你通传一个先生,能不能上达丞相,就要看你自个的本事了。”
说着就将门关了上,留卫泱在门外苦等。
卫泱挨着墙根坐了,伸手一拧衣摆,还有水滴滴滴落下。坐了片刻,见那小沙弥还站在那里,拿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静静盯着他,往怀里摸了摸,正巧还剩下一块桂花酥,原是想揣回去喂雀儿吃的,此时正好剥开皮,递与那小沙弥。
顺口问道:“你是在哪个庙里修行的?”
小沙弥一指远处高塔,口齿清晰道:“须弥寺,我叫莲心。”
“莲心……这倒是个灵巧的法号,你常来丞相府吗?”
“我与这里头有个人关系匪浅,她常常来见我的。”
小沙弥老神在在,说罢了双手合十,对着他行一个礼,便自去了。
卫泱坐在门口,昏昏然一阵,等了一阵,没听到门里再有动静,渐渐迷了眼。他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