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清和柏乐曾未想过,梦中一别竟还能再见。
这梦境未免太过真实,岳清甚至可以感受到柏乐呼吸的温度,他怔怔地望着她:“你究竟是真实的,还是我心中的影子?”
柏乐思索了一会儿:“那你呢,你是我的影子吗?”
这次的梦境是在沙漠,两个孩子托腮坐在金沙上,沉默不语。
良久,岳清摸了摸脑袋:“你的家在哪里,梦醒之后我去找你,如果能见一面就可以知道答案了。”
柏乐指了指远处的花色帐篷,摇了摇头:“那就是我的家,四周都是沙漠,你若是来找我,一定迷路的。”
岳清闻言有些闷闷的,半晌方道:“等我长大了就不会迷路了。”
柏乐歪着脑袋凑过来,问道:“青团,我也好想去你那边看看,可是阿爹阿娘不允许我踏出沙漠半步,也不让我读书,我每天看着这些沙子都看腻了。”
岳清拍了拍胸膛,说道:“以后有我陪着你,你就不会无聊了。”
从那之后,虽不是夜夜入梦,但也能时常见到。
白日里,他不再贪玩,也学着私塾的先生们备课,遇到新奇的小玩意儿,他便将它们的样子牢牢记在心里,以便在梦中勾勒出它们的影子,送给柏乐。
柏乐也比从前安分了许多,白天偷偷地温习岳清教习的功课,晚上则带着期待入睡。
两个素未谋面的小娃娃在梦境中相知相识,转眼间,十年已过。
元朔二十一年深秋,他们十七岁。
又至梦境深处,海棠树下,岳清拈着一朵花,自言自语:“浩浩云峰连青渺,吾心归处是他乡。”
“青团,你站在这里发什么呆呢。”柏乐蹦着跳着从他身后绕过来。
“小红叶,不知今日是你入了我的梦,还是我入了你的梦啊?”岳清故意拖长着音调。
柏乐挑眉一笑:“那又有什么分别,总之,你睡着,我也睡着,梦里有你有我。”
说着凑上前去拽他衣袖:“咦,这十年来,你怎么总是穿青色衣衫呢?”
岳清神色黯了黯:“我父亲年轻时爱着青衣,母亲大概是想在我身上找到父亲的影子吧。”
柏乐见他神色有变,想是说错了话,便讪讪地咬了咬唇,不再言语。
岳清很快回过神来,问:“那你又为什么偏爱红色呢?”
“阿娘说红色在大漠里最是显眼,这样便不担心我会走丢了。”
她冲岳清挤了挤眼:“今天要教我读什么书,讲什么故事呢?”
岳清拉起她的手:“秋光正好,良辰美景用来读书岂不荒废,我带你去赏花。”
为了这一天,他已经辛苦准备了数月有余,只为织一段繁花似锦的梦境赠予佳人。
秋天能有什么花?少女尚在思量间,登时四周华光溢彩,百花迭起错落有致。
“你看,那鹅黄色的是迎春,那出淤泥而不染的是清莲,那媚而不谄的是隐菊,还有雪中盛放的红梅,那清逸出尘的,是南疆进贡的墨兰……”
清风拂过,万千花卉皆含笑,落在柏乐心上,洒了一把细碎的暖光。
“青团,这是……”
“我说过,要带你看尽四时繁花。”
柏乐托着腮细细听着,只觉得他的声音甚是好听,好似沁着花香透出丝丝甜来,于是笑得更甜了。
“今日是你我生辰,这些还不够。”
只见岳清的手在空中轻轻一划,大片的火蔷薇树升腾而出,一时似有万里红云,“这一片蔷薇火云,送给你。”
柏乐激动地一把抱住他:“我很喜欢,我也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一丝光华在指尖跳转,刹那间星夜璀璨长空万里:“这是大漠的长夜星海,送给你。”
一半紫夜一半火,簇簇红云冷欲凝。
良辰美景,年少心事,那些酝酿了许久的情愫终于迸发。
岳清低唤着她的名字:“柏乐,我很喜欢。”
“你说什么?”柏乐一时走神,没听清。
“我喜欢你。”
低沉而笃定的语气让柏乐的脸微微一红:“如何喜欢?”
“从此共用一颗心,一段梦,一生一世,坦坦荡荡无欺瞒。”
“这可是你说的,他日若是反悔,我便弃你而去,再也不见你。”
“我不会给你机会让你溜走的。”
两人拥抱在一起,四周花影摇曳。
天亮了,梦境崩塌,花残星堕,岳清醒转过来,怅然似有所失。
“清儿,你最近睡得越发沉了,可是病了?”
“母妃,梦中所见所遇,究竟有几分真假?”
云杉笑道:“想来是做梦了,何所思何所梦,梦是你心的镜子,包罗你所有的心事,所以做梦时未尝不清醒,真真假假,早已不甚分明。”
岳清本想告诉云杉柏乐的事情,但是又想到柏乐提起过她的事情不能被别人知道,便不再言语。况且,他也尚不清楚,柏乐究竟是真实的,还是他凭空杜撰的梦境。
瀚海沙漠中,柏乐也醒了过来,痴痴地望着长空发呆:我究竟该不该问他家住何处?可是我真的害怕我会忍不住去找他,让爹娘为难,我更害怕他只是我渴望自由的影子,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存在。
“乐儿这孩子,似乎有什么心事,最近也越发贪睡了。”苏牧担忧道。
“她最大的心事,便是被这荒漠钳固的自由了,”席儿叹了口气,“你说我们这样做,真的是对她好吗?”
“且走一步看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