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渐渐走近了,不强不弱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映出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皱纹来,下巴处留着一撇小胡子,微微向上翘起,眼睛有些昏黄了,但神色很是清明,里面有着饱经世事的沧桑和铅华洗尽的沉稳。
年约六十,瘦小精干,气质威严,此人,只能是她的外祖父,先郑丞相郑钴了。
微风拂过,柳树飘摇,郑钴望见站在桃树下的司马容,不由自主地朝她走近了,打量了她一眼,心底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来,不自觉地问道:“小姑娘可是迷路了?”
司马容抬头望向郑钴,只见他神情温和,眼里有慈爱,有关怀,唯独没有熟悉。
显然他没有认出她。
再看看自己通身的装扮,实在是太素朴了,一看就是个小丫鬟。
司马容甜甜一笑,笑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是阿,老爷爷,你知道怎么走吗?”
郑丞相哑然一笑,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傻孩子,你不告诉我你要去哪里我怎么给你指路呢?……你告诉我你要去哪里,我带你走。”
司马容稚嫩的脸上一片迷茫,皱着眉头,抓了抓头:“老爷爷,我…我忘记我是从哪里来的了。”
她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半响,犹豫地指了指自己的西南方,又悻悻地收回了手,指向东北方:“我好像是从那边来的,但我忘了具体在哪。”
“傻孩子。”
郑钴看了看司马容指的方向,略微一思考,那边院子很多,但除了萧芸儿母女,其他人闭门不出,大半年也不会招一次丫鬟,这个小丫鬟想必是萧姨娘新选入府的丫鬟了,多半是选来陪青青的。
“你是四姑娘身边的人吗?”
司马容眨眨眼,眼底一片迷茫,没有回答。
郑丞相见她不说话,当她默认了,笑了笑“走吧,我带你回去。”
他拉着司马容的手往北边走去。
阳光静谧,柳树温柔,风很轻很轻,吹得司马容长长的头发四处飞舞,打在了郑钴的手臂上。
郑钴感受着手心软软的,湿湿的触感,忽然心底一暖,一瞬间有一种错觉,仿佛他牵的不是一个小丫鬟,而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当今的皇后娘娘,郑秀儿。
这一条路仿佛很长很长,两个人走了很久很久,影子在阳光下一长一短,投下一大片阴凉。
快走到四姑娘院子的时候,司马容忽然停了下来,黑溜溜的眼珠子一转,望向郑钴,神情俏皮:“你是郑老爷吗?”
郑丞相愣了愣,摸了摸司马容的头,慈祥一笑:“是啊,不过你可以叫我郑爷爷。”
话一说出口,郑钴自己也觉得有几分莫名,他刚才,竟然让一个陌生的小丫鬟叫他爷爷?
摇摇头,自己都不能想明白。
司马容眨了眨眼睛,调皮一笑:“那我应该叫你外祖父。”
“你是…容儿?”郑钴稍稍一怔,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拍了拍司马容的小脑袋:“你这小丫头,调皮得紧呐!”
他真是眼拙!那和秀儿相似的眉眼,除了她的女儿,还能是谁?
“是啊,外祖父,父皇让我来郑府住一阵子。”
郑钴脸上闪过一丝古怪,但只一瞬便消失,快得让人丝毫捕捉不到。
他宠溺地摸了摸司马容的脑袋,道:“你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吧,想住多久住多久。”说罢又看了看司马容,感慨道:“一晃眼你都这么大了,湘儿,也九岁了吧…好久没见到皇后娘娘了,娘娘在宫中可还好?”
听到皇后这几字,司马容内心狠狠地颤了颤,脸上却不露痕迹,她乖巧地笑笑:“托外祖父记挂,母后一切皆好。”
“好就好…好就好…”他兀自地念叨着,神色飘渺,仿佛陷入了很久远的回忆里。
半响,他又笑笑,道:“容儿在这里可还习惯?”
“恩。这里很好。”
…
郑丞相又嘘寒问暖了几句,司马容乖巧地应答着,她看着他,他的眼底,浮现着一个祖父对孙女最真挚的关怀。
她,已经好久不曾感受这样的温暖了。
郑丞相给司马容请了几个教养的夫子,教司马容琴棋书画,女工,司马容喜琴,对棋和书画还有几分兴趣,倒也认真学了,只是对女工十分厌恶,总是一不小心就扎到手,所以索性让白菊替自己绣,然后交差。
而让司马容最开心的是,外祖父竟然允许她进!
天下皆知,郑丞相最喜读书,府中藏书汗牛充栋,而且多是珍本。
司马容最喜欢兵法,时常跑去书房,将兵法韬略熟读于心,外祖父看见她看的书,也没说什么,只是鼓励性的朝她一笑。
外祖母虽然不太喜欢她,但也只是比较冷淡而已,她除去每天早上的请安之外基本上见不到外祖母的人影,萧姨娘和四小姐倒是对她嘘寒问暖,十分关怀,仿佛她是郑府嫡亲的小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