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想象力很丰富。”
祢和嗤笑,低头继续翻书。
过了好一会,祢和推开纸笔,从架子上抽出一卷《金刚经》,着手抄起来。
安车“啧”了一声,“这么大张旗鼓兴师动众地来修身养性,是遇到了多么难以平复的心情呀?”
“抄佛经就是平复心情修身养性?你的想象力也真是庸俗无聊。我明日要去灵蛰寺,不带点佛经去,岂不显得不够诚意?”
“你现在才开始抄经,说明本来不打算去佛寺的。这忽然想去了,不是去平复心情修身养性的?”
祢和不屑作答,只是动笔。她抄写时很认真,一句话不说,一直抄到外面天光暗下去,安车回安家抱了米团回来,又踏进书房,见她翻了翻成果,揉着颈子叹气。
“抄了几份?”
“还要三份就好了。”
安车看了看她,放下米团,拿来她案上研好的墨放到自己案上,坐下铺纸提笔,“左右我闲着,帮你抄了了事。”
祢和眯眼问,“你不需要经书?”
“我娘喜欢抄佛经,我以前常跟着她抄写,《金刚经》又不是什么偏僻的经书,抄着抄着就背下来了。”
“安娘子?抄佛经?”她侧卧在席上皱眉,觉得这人物和动作好像有点违和。
安车神情僵了一下,又恢复常态道,“没人跟你提过?我是安家人捡来的。”
祢和坐起身来盯着他,“那你亲生父母是谁?”
安车忍不住笑道,“怎么?我说名字,你能认识么?”
书房门被推开,一个清秀的小郎君进来向祢和作揖道,“小娘子,我去旁边和城东的书铺都问过了,还是没有甘德的《天文星占》,等下个月,我再去问问看。”
那小郎君见安车在一旁埋首写字,自己进来了也没起身,不由得脸上浮起阴云。祢和道,“子让,安车在帮我抄经。”
子让收敛了表情,道,“怎么好麻烦安小郎君?这是我的分内事。”
刘子让是祢跃给祢和安排的伴读。河南刘氏在两朝以前曾是皇族,朝代更迭,权力几番轮替,他们大概是输了几场博弈,如今已经落到了中原士族的尾巴尖。
几年前刘氏族长入洛阳,拜访中原的士族领袖郗湛和陈举,已然被郗府的管家当做了寒门对待,几欲将其扫出门外,最后还是郗湛赶到,斥责了管家,对刘氏以礼相待。
也是多亏了郗湛的态度,刘氏这才暂且保住了摇摇欲坠的地位,只是不知还能保几年?
也就是那一次拜会后,郗湛派了一名门客带他的信函拜谒祢跃,祢跃便让刘子让做了祢和的伴读。
当时祢和刚刚入祢氏书房不久,给她一个伴读她也乐得接受。像是背负书箧、外出寻书、整理书籍这样的差事,甚而研磨,都是体力兼技术活,她的女婢难以全部胜任。
祢和笑道,“虽是你的分内事,你不是去寻书了?你知道,上次灵蛰寺的和尚夸我佛经抄得仔细,没有勾画,我被他一夸就带进了套子里,保证说下次拜访要多供奉几卷,恰好明日想去转转,现在只能赶着多抄几份。不然,那接待和尚贪婪得很,必会旧事重提,暗示我食言。”
腊八过后,春节一下子显得近在咫尺。这时节官学早已经放了长假,可祢氏书房仍在开课,因为穆鉴知和穆玄恪随其父陇西王逗留在洛阳,只有皇长子穆平和祢直祢和兄妹俩每日去书房听讲,因此,祢跃并不安排太稠密的课业。
祢和平时过了午后便回转祢府,只这日她绕去了灵蛰寺,等到天色转暗才回到虚室,脸色并不好。见安车一手抱着米团,一手翻书,她打量了他片刻,没说话。
安车见她黑着脸,解释道,“小孩子好像吃多了,一放下她就哭,我只待一会就走,没让她碰到这里的书。”
他见祢和仍旧研判地看着自己,放下书,欲抱着米团即刻出去,祢和道,“你今日做了什么?”命令的口吻。
安车眉头略微扬了一下,看着前方的空气。
“你不想说?”
“我理当说么?”
祢和目光盯在他身上,“说不说,在你。”
安车看了眼她,走了。
祢和叫来文披,“你帮我查一件事。”
文披两日后才带回了消息。“我听说,安小郎君一早回了家——”
祢和点头,“他每日都回家,我要知道他不寻常的去处。”
“莫急,他前日回家正是出了点不寻常的事……我听说,他刚一进门,就被一群人扭住了,他们埋伏在他家院子里,把他的狗吊在了树上。”
“狗?他还有只狗?”祢和好笑地评论,“自己都缺衣少食,还又养老人又养小孩又养狗,可真是胃口不小。”
“也不知道算不算是狗,——是只很老很老的狗,听说都没有狗样了,牙都掉没了,丑得没法看,安车每日把面馍和白薯掺了水碾碎喂它。那狗本来跑不动的,在他家院子里窝着,只有一日跑出院子迎安车回家,被邻居家小郎看见了。也不知为什么,这事传出去,就有一群人去了他家吊狗。”
“都什么玩意?”祢和万没想到能听见这么荒唐的事,“吊狗做什么?”
文披摇摇头不置可否,“取乐吧?那群人里有陈大人家的小郎君,好像一直看他不顺眼。总之呢,后来他们把他家的水缸搬到树下,割掉了吊狗的绳子,狗就掉进了水缸里——”
祢和不知不觉站了起来,瞪着文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