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和宁便被葛瑶给吵了醒。叹了口气坐起来,看见葛瑶正笑盈盈地伏在榻上边朝他挥爪子,边向昨晚刚捡回来的狼崽子扬了扬下巴:
“咱们要养这孩子,自然得给他起个名。我方才思量着,他黑的很,就叫葛小黑怎么样?”
和宁沉默,用眼神表示对某人极度不负责任,罔顾未成年人身心健康行为的谴责。葛瑶毫不犹豫选择无视,春光满面地一挥手,姿势颇有些纵横捭阖的风范:
“不喜欢呐?那咱们换个吉祥的,就叫和发财!”
和宁:“……”
又是一日舟车劳顿。傍晚,两人终于到了湾葛城的玟天姬府。天姬身份高贵,论起来整个北疆也是无人能及。虽则葛瑶热衷于云游四方,不务正业,但当年她也带了大量可算白塔中流砥柱的人来北疆镇守,天姬府人丁众多,其中不乏上一辈的长老,太破旧总也不成体统,因此也是建筑华美,占地颇大。
两人进了门,将孩子随手递给一个侍从,便直奔内书房而去。刚进去还没坐稳,门外便是阵香风袭来,气味宜人的很,仿佛玉兰与莲蕊混杂,清幽恬静。
葛瑶脸色猛地一变,面如土色地喃喃自语道:
“不会吧。我特意将静姨骗去了苑州,她怎么会这么快?”
门口传来一声轻笑:
“自然是因为大祭师关心我这老婆子,加紧把我送了回来。”
话音未落,门口便踏进了一个美妇。虽则自称老婆子,其实她肤色白皙,体态优美,看得出年纪不轻,但眉梢眼角那岁月打磨过的圆融风情,倒是葛瑶所不能及的。
她名为静羽,自小便随着荆天姬,本就算长辈。后来她陪葛瑶来到北疆,管着天姬府的一应事宜。葛瑶自小就被她看管,恐惧之心堪称根深蒂固。
狠狠瞪了此时正将自己缩在和宁身后,努力降低存在感的葛瑶一眼,静夫人朝和宁微微欠身:
“和公子也来了?我们这位不省心的倒也劳烦公子看顾了。公子将要在这儿常住么?真是给公子添麻烦了。”
“夫人不必拘礼,白塔养育我长大,教授我武艺,到这时候,回来,本也是我分内之事。”
大概是因为最近乱七八糟的事太多了,白塔的暗示,和宁的归来,甚至刚捡回来的那个狼崽子,太重的担负压在貌似什么都不在乎的葛瑶身上。
那天晚上,葛瑶断断续续便是一夜噩梦。她在梦里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自己,也不大分得清现实与幻境,只是混沌地旁观着,仿佛这样就感觉不到那彻骨的悲哀,以及对自己无能为力的绝望。
……
太始四年,正阳关之战。
那是当年战争中最惨烈的一场。当时,震天动地都是将士的怒吼与哀嚎,一座城池被火光照亮,空气中弥漫着碎肉与血腥混杂的气味,有一种说不清腐朽的感觉。
她当时其实也在沙场中几个来回了,一直都不管不顾地冲在最前线,仗着年轻,皮糙肉厚,也不大将命当一回事,血性上来的时候恨不得单枪匹马就杀进敌营——她一直都有种置之死地的狠劲,有时明明受了重伤还往前冲,每次收兵回来都伤可见骨,军医看了都咋舌。
局势已经是非常紧急了,正阳关是苑州城最后的一道关隘。大梁的军士到了这里就是退无可退,再失守下去苑州城破也只是时间问题。但太始帝那时候被打前锋的凶狠蛮人吓破了胆,甚至已经有朝臣小心翼翼看着脸色将迁都之事提上议程。
——但有点脑子的人其实都明白,一旦苑州城被破,那所谓的大梁朝便是名存实亡。大祭师咬着牙将所有的祭司都派到了最前线。下的是死令,做的是有去无回的准备。
仗打的非常艰难,前方在浴血奋战,后面还要时时提防掣肘,粮草伤药供应的都不及时,拖沓的甚至有故意的嫌疑,连不少地位极高的祭司们都死在了战场的对拼上。
葛瑶只是日复一日沉默地提刀上战场,但她心里也明白自己能做到的实在是杯水车薪。死伤太过惨重,葛瑶根本不敢再去细想这一仗打完结果如何。事实上,那时候所有的迹象几乎都是不祥的,一切都在无可抑制的朝最坏的方向发展。
那天她又受了重伤躺在床上,直到半夜里她眼皮直跳,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像蛇一样冰冷的缠住她。
白塔的祭司大抵直觉都灵的很,真到了葛瑶这个地步,虽然不至于所有的感觉都准确应验,但也实在不容忽视。她当时心慌了一晚上,默默在床上躺了一会,就挣扎着起身洗了个冷水脸,胡乱紧紧绷带裹上外袍,提着刀咬牙走出帐篷,直奔她师傅的地方。
刚看到帐篷她就感觉不对劲,往常这个时候祭司们都该在祈福,那算是他们最高的信仰习惯。但此时那一块地方都黑灯瞎火的,显见一个人都没有。
这就很不正常了。荆天姬单论实力可能不是前线最强的一个,但她性格柔和又沉稳,向来不至于什么变化。战争打到这个地步,她也只是削瘦了些许,仍是不急不躁的模样。如现在这大半夜跑出去,这明显不是荆天姬的行事作风。更何况退一万步讲,就算有事情处理,这又到底得是多大的事才能把所有祭司都叫去办?
但她没有愣多久,一个极度璀璨的冷光就从城墙方向蹿起又消逝——速度快得很,也得亏得她目力好才能发现。其实现在天天都是攻城战,夜里敌方也没少偷袭,但这不一样,火光绝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