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身体某处疼得出奇。
恨?倒谈不上是恨。时至今日,长生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无知少女,她心里清楚不该将所有罪责归咎于扶苏一人。
或者说,错的根本就不是人,而是这世道。
可即便如此,她身上的痛却往复不断,像未能餍足的野兽,攀咬着她久久不肯散去。她发了狂甩开扶苏,想要离他远些,因为他的眼神实在让长生觉得反胃。
扶苏叫住她:“阿桃!”
长生像是被狠狠地刺激到神经,猛然回头厉声呵斥:“闭嘴!”
她摸到扶苏随身不离的帝王佩剑,手腕一翻,动作娴熟抽去剑鞘,眨眼间便将利刃抵住扶苏的咽喉。
她咬牙切齿,声音微微发着抖。
“别再提这个名字。”
扶苏一动不动看着她,眼底的悲伤又浓厚一层。再开口,整个人好似已恢复往日的温雅书卷气,只是被压抑许久的情感一旦爆发便覆水难收。
他稳定语气,忽然反问长生。
“你知道,朕为何敬服九阙。”
长生指尖一顿,张了张嘴,却发觉自己的呼吸越发紊乱。深处的疼痛伴随扶苏缓慢的叙述如汹涌波涛席卷而来,濒临忍耐的极限。
“当年先皇派朕二人西征,不过是为了支开九阙对你下手。得到君侯府飞鸽传书时为时已晚,大军已行至临川营。此时回去,九阙手握三军统帅令势同谋逆,可他还是义无反顾,临行前也只带走了天阙世家的亲兵。”
说到此处,扶苏的眼神跟着恍惚了几秒。
“他是半夜里走的。朕猜到了他的意图赶去关口拦他,他轻而易举打败朕,临走只说,日后不必为他翻案。”
“朕质问他,天阙世家百年忠义,难道就这样毁于一旦?他却毫不在乎笑道,若为他翻案,便等同将阿桃的身世昭告天下。阿桃还是个孩子,没他在身边该如何保护自己。用无辜性命换取忠义,他日行将黄泉,他以何安心。”
说完,扶苏如释重负般长叹一口气,抖了抖衣袖,由上而下整理好自己,面对长生摊开双手。
“朕要告诉你的,已经一字不落全说完了。你若要杀朕,便动手吧。”
长生咬了咬牙,任由剑锋在扶苏脖颈上划出一道细长的口子。扶苏像是没有任何感觉直视着她,目光坦然,只等长生结束他的生命。
他等这一刻等了太久。很难说如今的他与从前大相径庭,时不时能变出两幅面孔,会没有这件事的影响。毕竟如此沉重的负罪感,任谁也会被压垮。
他也没奢求过自己会被原谅。就算真的死在阿桃手中,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吧。
他或许是这么想的。
可是就算杀了他,又能如何。
待长生回过神来,她竟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自从离开了断崖,她几乎没再哭过。因为知道这世间再没有任何人会在乎她的眼泪,哭就没有了价值和意义。
扶苏的话,字字都像是磨透的匕首,正中她的软肋。
她终是丢掉剑,一手用力捂紧胸口,朝殿外走去。她脸色煞白,跌跌撞撞,视线不停在人群中搜索柏寒。太监婢女跪了一地,皆战战兢兢,脑袋深埋下去不敢抬眼看。只听扶苏擦着颈项上的血用力喊道:“拦住她!”
不。
这个地方,她再也不想呆下去了。
什么狗屁任务,都去死吧。
她发狠推开涌上来的侍从,有些无助又有些迫切地叫着柏寒的名字。可她喊了很多遍都没有任何回应。越来越多的人向她靠拢过来,她只好借力使出轻功向空中飞跃,踩着树干逃离了芳华殿。
靠着仅剩的意识,她一口气飞出很远。忽然剧痛袭上胸腔,她直直从半空摔在了地上。她在草丛里打了个滚,双手挣扎着抓住一切能抓在手里的东西,有气无力念道:“药,我的药……”
电光石火间,她想起临行前歧不言曾塞给她一瓶玄冰魄。她依稀记得自己带在了身上,忙伸手去找。只是痛楚以摧压之势几乎将她全身的骨头碾碎,眼看着瓶子滚落在地,她竟连捡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她努力挪动手肘,牙根咬出了血腥味儿,指尖抖得不成样子。就在这时,她听见远处有人叫了一声。
“……梁绾月?”
肩膀被人扳起,长生整个人顺势翻转过来。可每一次触碰都让她的肌肤生出刀割般的灼痛。
她拼尽全力去抓眼前模糊不清的人影,嘴里只会重复地喊着。
“救我……求你,救救我……”
她不能死,绝不能。
她才刚想起那些被她遗忘了的,对她而言十分重要的事,她若死了君侯该怎么办。
她看见君侯站在碧桃树下,那被她救活的碧桃不过一季便开了花。君侯弯唇朝她笑,朗声道:“以后,就叫你阿桃吧。”
“……可嬷嬷说,你并不打算给我取名字。你说有了名字就会有感情。”
君侯俯身摸着她的头顶,手指在她发间划过。
“所以啊,我以后叫你阿桃好不好?”
她看见如满天繁星般的灯市,君侯点燃了一小簇火树烟花,忙唤她:“阿桃,快来看!”
那是她头一次随君侯出府。她被包裹得严实,与君侯并肩走在街头,空前的热闹喧嚣几乎迷晃了她的眼。
“长大了我也要在这里卖花灯!”
君侯一愣,啼笑皆非:“你的愿望便是卖花灯吗?”
“你看他们笑得多开心。”她指着来来往往的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