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那株碧桃死了。
幼时的她太过寂寞,几乎每天都是数着日子度过的。唯一新鲜有趣的事,莫过于为那株碧桃培土浇水,看它迎风绽花。
难过时长生会和它喃喃地说话,开心时爬上树尖,极力朝围墙外探出头,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好不容易盼来了君侯,头一件事便是拉着他去瞧碧桃树。
那树又开花了。那树生虫了。那树怎么就是不结果子呢。
可是它死了。
长生很难过,每日都靠着枯萎的树干发呆。大寒,积雪将那枯木悄然掩埋。长生幻想着明日早起,它就奇迹般地长出绿芽,重新开花了。
她神思怠倦,郁郁寡欢。终有一日,鬼使神差地,她偷了根绣花针出来,扎破手指,将自己的血喂给了树根。
翌日,寒冬腊月,那碧桃竟真的发了芽。
在下人们惊诧不已议论纷纷的时候,长生却一病不起。一连高烧三日,求医,问药,全无作用。偶尔清醒时,见君侯竟在身边坐着,雪发玉容,好生英气。
“傻孩子。”
他突然抱住她,言语间模糊不清的,是无奈,痛苦,甚至幻灭般的绝望。
身后,奴仆杂役跪倒一大片,嘴里惊恐万分地喊着:“君侯恕罪,都是奴才们看护不力,奴才该死!”
眼见君侯的眸中寒冰万丈,长生不由回想起从前这院落里突然消失的下人们。
久经沙场,杀伐决断,君侯早已对血肉人命感到麻木。他对长生又是这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太清楚,一旦寒冬抽芽的奇迹传扬出去,将会有怎样的后果。
就算死再多的人,也绝不能让长生受到任何威胁。这是他的底线。
长生挣扎着,一手去抓他的衣袖。气若游丝地开口:“不必责怪他们……是我自己,早就发觉了我身上的秘密。”
君侯叹息。良久,才低语道。
“生死有命。由它去罢。”
“我不想它死。你不在的时候,我只有它。”
君侯却不愿再听,转过身,似是不想让长生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只是重复着。
“由它去罢。”
越发.缥缈的音调,久久回荡在长生耳畔,像激起了什么细微的涟漪,带着长生的思绪飘摇着沉进深渊。
由它去罢?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长生信这是天命伦常。只可惜眼中所见,当下世道,却都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如何由它去。
那些枉死的男女老幼。被屠杀殆尽的天阙世家。高喊着“清君侧”围剿人人得而诛之的君侯府,实则不过是当权者为了得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长生。
九阙君侯。大晋战无不败的神话,就这样陨落了。
被他至死守护的母国,被他誓言效忠的先皇。
长生无法想象,他在断崖上,究竟是生出了怎样的情愫,才能说出那句“但求屠尽九州晋人魂”。
她只知道,她做不到。
由它去罢。简单明了的四个字,她却永远都做不到。
为什么想要沈姜王的麒麟珠?
因为可以救他。
为什么入夏前要回到忘川?
还是因为要救他。
所有的一切,只为了救活他。
***
“桃子?”
默如川一只手在长生眼前摇来晃去,“你可是个女儿身,这般直勾勾盯着人家卖唱的姑娘,也不怕别人说你变态。”
长生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样。略过柏寒担忧的视线,她忽然站起身,淡淡地留下一句“我不舒服,出去透透气”,不由分说朝门外走去。
途中经过一桌筵席,那吃菜的许是喝多了酒,酩酊道:“哎,要我说,当年那君侯九阙何等威里做个填词谱曲的,兴许还能活长久些。”
“嘘!瞎说什么呢?不想活了你?”旁边人猛地推他一把,“得亏这里是齐国边境,若在王城,谁敢非议此事?”
又一人道:“不过君侯当真才高,别说是这《涂山歌》了,《九歌》,《瑶池》,哪一个不是流芳百世的佳作?据我所知,还有一篇遗失的叫《青鸾舞镜》,黑市有人出了这个数……”那人神神秘秘地朝众人比了个“三”的手势,“三万两黄金啊。只可惜这曲谱有价无市。”
快步走出门,试图屏蔽掉一切杂音。但无论长生怎么努力,脑海都始终萦绕着过往画面,挥之不去。
不要让我看。
她恍惚着,执拗地拿手去捂住眼睛,以为这样就能让眼前的乱象消失。但紧接着,耳朵就传进了她再熟悉不过的曲音。
不,相比之下,我更不想听。
她移开双手,又去堵耳朵。可是周遭闪烁的灯火实在刺目,她一下就流出了眼泪。
“……桃花姑娘?”
……怎么会。
长生循着声音,好半天才驱散了视线中的雾气,看清面前人。
怎么会在这种时候遇见仲无期。
那敦厚温和的齐国大将军似乎很见不得女子哭,停在离长生不远的地方,进退维谷。长生一瞧见是他,干脆拿袖子一蒙眼睛,痛快地放声大哭起来。
仲无期:“……”
再三犹豫要不要上前递个手帕之类的,双脚便踌躇着向长生挪了几步。
“姑娘……”
这些时日,仲无期都在刻意地回避她。对于男女之情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东西,他的想法很简单。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三言两语便能说清的,就绝不会拖拖拉拉纠缠不休。
只是要避嫌,他大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