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过去,又是一个初一。皇都京州,碧空如洗,丝丝缕缕的酥糖香气,在风轻日暖的三月天里轻盈浮动。

姜府马车停在一间书肆的西南角,姜盈枝窝在车里抱着软被打盹。此刻她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动,像一只安静的蝴蝶轻扇了下翅膀,一缕神思也随着香味飞到马车之外。

她听到那小贩挑着酥糖越走越近,“咵咵咵”的步声稳健且麻利,周遭的气息也因此变得愈发香醇。

、豆沙酥糖嘞~各式都有~”小贩在一片女子的笑语声中,挑高了嗓子吆喝着。若在往常多少有人尝个新鲜,今日却奇了怪的无人问津,众人仍是自顾自言笑晏晏着。他那一声喊虽然清脆,也扛不住格格不入的气氛,便如同刚点起的火折子,被一阵和风细雨给打熄了。

小贩没有走,估计呆站着局促地搓着手,那甜香气味一直在某个地方盘旋回绕,慢慢地散开。

姜盈枝不满地动了动身子,各家千金可没那个闲心买酥糖,她们正一门心思等书肆开门呢,这小贩等不到生意,不多时就该离开了。

睡梦中的姑娘忽然动了两下,婧欢见此心下一动,轻手轻脚地起身下了车辇。

“酥糖怎么卖啊?”软绵的少女声音,是婧欢在与小贩说话。

甚合我意……姜盈枝翻了下身,多了几分昏沉感。

辘辘车轮声伴着哒哒的马蹄响由远及近,似乎有一东一西两辆马车驶来,在不远处稳稳地停下。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开了口。

“妹妹留神,锦履沾尘不好。”

“姐姐当心,云鬓吹风不妙。”

姜盈枝迷迷糊糊中勾起一个笑容,这两人能将“你怎么也来了,快滚”说得含蓄又对仗,真是深谙言语之道的装.逼精啊。

外面的人群忽而一阵喧哗,又刹那间像被沉入水中一般,骤然安静了下来。声如洪钟的老者声音响起,一开口便勾勒出一位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的老儒模样。

他说道:“前两卷讲了……”

姜盈枝睡意淡去不少,竖起耳朵倾听老儒话语。对,话本已经出了两卷,她都是一口气读完仍意犹未尽。

偏生这时候那两位装.逼精又说起话来,一唱一和地将老儒声音左右包围住,姜盈枝只能分辨出断断续续的句子。

“妹妹今日定是游那百里迎春之园,好生雅兴。”

“……胭脂与那神秘人……”

“姐姐此行必为赴那玉兰诗宴之约,真是高格。”

“……荼白改了主意……”

“倒是热闹,十步开外仿佛妹妹密友,不妨前去叙旧?”

“……鸦青心意已决……”

鸦青……听得这名字,姜盈枝耳朵立时警觉一动,她遽然颤了颤,心中直觉行将抓住什么,全身每一处都暗暗紧绷着。

“确实有趣,对街酒楼似有姐姐竹马,何如共话无邪?”

“……第三卷鸦青……”

话将至耳边,姜盈枝不由得屏息凝神,老儒声音悠悠传来,未料被一阵突然拔高声量的笑言压过。

“妹妹/姐姐你真是的!”两人娇嗔着呵呵笑。

老儒接下来的言语被这么一搅乱,登时散作一堆碎片,倏地从耳际滑走了,姜盈枝瞪大眼睛想要细究,也再捕捉不住。

说清醒就清醒,姜盈枝真的就那么瞪大眼睛,猛地一个翻身坐起来。管他十步开外是密友还是路过的黄狗,对街酒楼是竹马还是喝得烂醉的大汉,这两个人说话装模作样夹枪带棒的无妨,偏偏碍着她最想听的话,看来是真想要见识一下她的绝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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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一上马车就开始补眠,现下仍未见醒。婧欢已候了小半个时辰,百无聊赖,纠着裙角反复打结了又解开,边倦意浅浅地打了个哈欠。此时方系好一个粉嫩漂亮的蝴蝶结,便闻得身旁有些动静,一时精神抖擞,抬头想要邀宠。

却见她家姑娘直挺挺地坐起身子来,双目圆瞪如铜铃,其间还迸射着星点寒芒,只看一眼,便噼里啪啦地淬出火光……妈呀,简直要吓得魂不附体了!

婧欢稳住心神,很快反应过来,向姑娘一个猛扑过去,不承想非但没能拦住人,反倒摔得惨烈无比。

蝴蝶结打得还真牢!婧欢欲哭无泪。

眼睁睁地看着姑娘一把扯掉车帘,“呲剌”间上好云锦应声而落,在众人皆作目瞪口呆状之时,她凝神辨认着方位,纤指向旁边的小桌探去,徐徐捻起才买来的酥糖,左右开弓,扬手猛地一掷!

如流矢般迅疾,观者只觉白莹莹的两道光晃了晃眼,下一刻,便毫不留情地堵住了两位千金的嘴。

姜盈枝面无表情,眼尾冷冷扫过两人,朱唇微不可见地开合,夹杂着不耐之意:“聒噪。”

聒噪、聒噪、聒噪……众人被这簌簌寒气震得一抖,脸上也是一副近乎噎死的扭曲。

两位知书达理楚楚动人的金枝玉叶被她的酥糖哽得梨花带雨啊!

这位漠然无情任意妄为的面瘫小魔头散发着冷气射出簇簇利刃!

居然只因为她!嫌!吵!

她嫌吵、嫌吵、吵……妈呀,简直要吓得不敢呼吸了!

婧欢一头埋进臂弯里,只觉心如死灰,恨不得就这么摔死在软垫上。虽说姑娘早已在贵女圈臭名昭彰,却只有近身丫鬟见过她更为可怕的真面目……

那是罗刹附身,毁天灭地,日月无光!

侍候的人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踮着脚尖颤着心肝,生怕她发作,然而终究是瞒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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