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爷抬天香为香姨娘这一日。
香姨娘跪下来给江氏敬茶,江氏接过,缓缓饮下,朝宋老爷得体含笑道:“咱们虽是小户人家,然无规矩不成方圆,家风不正的话日后对筠娘子和平哥儿都是不大好的,老爷以为呢?”
宋老爷自然称是。
江氏又老调重提,把家规娓娓道来,跪的香姨娘两腿发软时,才暗示了下宋禄家的,“把我的见礼给拿上来。”
香姨娘去接时,只觉两手都在抖。
宋老爷无动于衷。
小口短颈溜肩长腹的月白釉梅瓶,修长秀美,宛如美人娉婷。
正是当初宋老爷缠着天香在瓷窑里几天几夜烧出的得意之作,后来宋老爷随手一丢给了江氏,怕是早就忘了那茬。
江氏很是大方道:“我瞧着这个瓶跟妹子倒是像极了,这可是老爷亲手做的精品,时价也是可观,妹妹留着赏玩吧。”
宋老爷早就忘了那时的缱绻柔情。
毕竟不是第一桩。
自香姨娘在程氏祭日当天穿上天青色枇杷绶带折枝喜鹊图样的衣裳时,便已然心碎。香姨娘眉梢婉转的望向宋老爷,俨然已如泣如诉。
她做了香姨娘,心却一夜形同枯槁。
江氏又拉住香姨娘的手,和蔼可亲道:“我就盼着你和老爷和和睦睦的,给老爷添个一男半女的。”
分明是定魂咒。
江氏又道:“今天是好日子,我本不想说些扫兴的话的。我只是有些奇怪,香姨娘这些日子在张举人那边服侍的好好的,怎么穿上姐姐的衣裳了?姐姐的衣裳一直在筠娘子的屋里,难不成是筠娘子把衣裳送给香姨娘了?看来筠娘子跟香姨娘还真是投缘呢。”
宋老爷脸色瞬间难看。
宋老爷狠狠的剐了一眼筠娘子。
当时宋老爷只念着程氏回来了,加上香姨娘的一夜缱绻。如今旧事重提,其中不得不令人深思。
筠娘子跪了下来,未语先泪,哭的快背过气了,宋福家的赶紧利索的给筠娘子喂了水,替筠娘子说话:“老爷明鉴呀,娘子平日自个都舍不得碰太太的衣裳……娘子这些日子都在祠堂里,一片孝心陪着太太……”
“老奴就想着,太太定是念及娘子一片孝心,才回来的罢。”
筠娘子今日穿着喜庆的粉色缎子,梳着丫辫,却因为没有血色的小脸硬生生的让人心生悲戚之感。
筠娘子抽噎道:“女儿什么都不知道,女儿在祠堂里陪着娘亲。娘亲天天来看女儿。”
当真是程氏的鬼魂做的?
香姨娘道:“老爷息怒,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穿……我也不知道衣裳怎么回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呀。”
宋老爷脸色好看了些:“谅你们也没这么大胆儿!这个神婆可是我花大力气请的,能见阴间事。程氏回来,不足为奇。”
神婆这次可是真神了,这种本事口口相传了出去,日后怕是有价无市了。
江氏可不甘心,笑道:“宋禄家的,你把张举人一家请来,听听他们怎么说。”
张举人一家很快到场。
只见张举人家的额头上有块碗底大的红肿。
江氏有了谱,暗忖这个香姨娘好大的本事居然能把张举人家的打了,定是打了她脱逃出来,热情道:“张举人家的,你这头上怎么了?我赶紧打发大夫过来给你瞧瞧!”
张举人家的道:“还不是香姨娘打的!”
江氏眉梢一喜。
张举人家的又道:“也不知那天香姨娘是不是中邪了,我去送饭的时候就瞧着不对,香姨娘一直念叨着‘筠娘子可是在念着我呢’,我就问香姨娘是怎么了,香姨娘就跟瞧不见我似的就要往外冲,这下我可就急了赶紧拦住香姨娘,结果香姨娘抡起旁边的碗口粗的木桩子一下子嘣的一声给敲上来!然后,然后我就晕了。”
张举人家的揉了揉额头,似是委屈,把责任推的一干二净。
江氏端茶的手都不稳了。
好你个张举人家的!
宋老爷用实际行动宽慰了她:“素闻张举人才高八斗给小儿教书真真是委屈了张举人!咱们是商户人家,不讲那些虚的,如有什么不妥帖的地方,张举人只管说。哦,对了,我回来的路上适逢有人卖女,便买了两个丫头回来,刚巧张举人也没人伺候。都是良家女,心性好着呢,就是没服侍过人,怕是笨手笨脚的。”
宋老爷破格抬了天香,也是把人从张举人这里抢了过来,用两个丫头打发,也是妥帖。
张举人家的一脸喜色,这两个丫头可是能生养的!
宋老爷也是理亏,意思是先不跟江氏较真平哥儿读书的事了。
江氏心里也舒坦了些,抬了天香总比抬那两个能生养的好多了罢!
香姨娘可是个不能生养的!
江氏如鲠在喉的本来就不是香姨娘,而是筠娘子。
江氏是愈看哭哭啼啼的筠娘子愈是嫌恶。
江氏道:“老爷打算怎么处置筠娘子?不怪我给筠娘子说句好话,毕竟姐姐去的早,还请老爷网开一面。我这个做继母的只知道一味溺爱难免有所疏忽,实该是我的罪过呀。”
江氏说到动情处,拿帕子擦了擦眼角。
宋老爷宽解道:“你向来一碗水端平,筠娘子有你教导我放心,且不说往年你看顾筠娘子的嫁妆,如今还请先生给她开蒙。筠娘子自己惹出祸端,可怨不着你。为人父母可得赏罚分明,棍棒之下出孝子,儿女犯错可马虎不得!”
筠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