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节这天,将息近月余的朔风白雪又放肆起来。
没人敢说这是凶兆,更愿意说“瑞雪兆丰年”“万寿瑞雪,乃是天人感应,昭示明皇圣主消除世间污浊黑恶”
“陛下自登大宝,潜心整顿吏治,上天突降白雪,以示陛下施政清白廉洁”。
万寿节这天,君臣百官罢朝一日。夜幕降临之前,众人云集皇宫,为天下第一人献礼庆寿。
南门外车水马龙不必说,除了因寿礼笨重提前献上外,满城的王公郡族、文武百官,在携家带口之外,还要手捧数个礼盒。
而宴会嘉礼之所,是举行大朝会的大正殿。
此次的万寿盛宴,囊括了在朝的文武官将,还有各州道封疆大吏、各郡府军政长官,以及来在陈朝为质的属国王族,大正殿在满足需要的基础上,仍有相当大的实用空间。
大正殿规模之巨,前几代帝王未能地尽其利,惟是当今圣上,因生辰在寒冬腊月,不能露天举宴,这大正殿就显出好处来了。
望月作为皇帝亲女,和圣嘉善公主,既有义务向皇帝陛下献礼祝寿。
她没法找来玉佛金象、仙茶洋薯,以她一身之力,连个像样的织女都养不起,什么金缕衣、蚕丝袜也不用想。
往年轮不到她献礼。
今年不同,她从八月受封,就着手准备寿礼。
耗时最长的,是在明黄织锦縑帛上绣大红寿字的百寿图,先写好一百个不同书体的寿字,晾干后,每日填上一个字,真正百日才算功成。
余者,不过做了九双棉绸白袜,并九双分出五指的填绒羊皮手套。礼物都未假手她人,只能说心意算是到了。
第一次参加这种云集京都贵胄、天下华族的国宴,望月的心思却有大半投注在不太相干的地方——昭明宫。
她出入昭明宫月余,那宫中之人,除皇后对她额外亲善关照。
其他宫人,包括之前与玉卿宫来往勤便、关系甚密的崔尚宫,都对她有莫名的隔阂,一些人甚至不乏敌意。
如此怪异的待遇,定是昭明宫中发生一些事,与她息息相关,却又与这里阖宫众人利益相违背的。
望月直接联想到冬月初一,皇帝在昭纯宫大发雷霆、降罪皇后的事。
回想各种蛛丝马迹,她察觉,皇后因为某种缘故,对她好观感甚好,极可能是皇后在皇帝面前提及她,那皇帝因为某种原因不甚喜欢她,以致迁怒皇后。
她虽觉这猜测极可能是真相,却对每位当事人都不能去求证。
尤其今天各路神仙鬼怪云集,她真怕皇帝给他小鞋穿。
她固然有金手指,随时可以逃之夭夭,却不敢过于依赖金手指,更重要的是,玉卿宫里的男女老少,她有一份不可推卸的责任。
罢了,别说当今皇帝不像个浑人,即便厌恶于她,这些年最多是不闻不问,任其自生自灭。
万寿宴上当着那么多宾客,他该有所顾忌,哪至于就拿她这小虾米开刀?
大正殿在玉卿宫西南方,而她和宫人对道路都不太熟,虽早早出发,因积雪覆盖路径,竟然走错了方向——后来才知道,原来错走到正南去了,照理只该往东面偏西的方向走。
这一走岔不要紧,却在路过一处名叫松涛的敞轩时,隐见轩中有饮泣之声。
她下意识多走了两步,结果因为眼神太好,她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而所谓的饮泣之声,其实并非是饮泣之声。
那个不畏寒冬、白昼宣淫的猥琐男,竟还恶意向她呲牙咧嘴,丝毫不在意他形象有多污,也不在意好事被人围观了。
久不见这等幕天席地的狂放派——当然,室内的也许久不见。
望月暗暗羞愧,这方面的承受能力竟然大大降低。
她承认自己被恶心到了,这恶心直到将寿礼奉给皇帝内库的典琮官,见到那么多鲜活的美少年、美少女、美青年、□□、美中年、美徐娘,才终于有所缓解。
当然,这些美人不是在高谈阔论,就是在东拉西扯,似不曾注意到她——即便注意到,多半把她当做什么碍眼的物事,看都不看一眼的。
她出门极早,却几乎是最晚抵达的一批人。
她是有爵位封号的皇室成员,却地位不高,也不受宠爱。
典仪官引领她从大殿佐门靠近金壁的一侧进入。
大正殿果然占地宽广,一行人走了约一刻钟,还未到达她的席案。
正行走间,前面的典仪官冷不丁一个趔趄,就像青蛙一样,狼狈扑倒在地上。
殿中地板乃硬石打磨而成,典仪官这毫无防备的猛摔,肯定撞得不轻。
他倒还未痛呼,边上一个头戴镀金小冠,身穿浅红色团花公服,腰围金鞓蹀躞带,十六七岁的少年郎突然叫嚷起来:“吾的腿,吾的腿,这贱奴踩断吾的腿了。”
一行叫嚷,一行抱着左小腿打跌。
望月心中冷哼,年纪轻轻便是正五品上的武官,身为世家子弟,难怪有恃无恐。
那典仪官情知闯了祸,俯伏在地,一连磕了十几个头,先是拼命求饶:“王都尉饶命,王都尉饶命。”
后竟折向望月,惶惶哀告道:“公主殿下,救救小臣吧,救救小臣吧——”
话说这些内廷小官,在官奴中也算中上层,可以自称为臣,本质上却与一般奴婢无甚区别——得罪一个五品外官,似乎就有了死罪。
望月知道,人们陆续将注意力集到这里,盛宴差不多要开始,皇帝嘴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