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船靠岸之后便没有动静,底下的人自然也不敢有动静,无一不是紧张观望。须臾,有沙沙的脚步声盖过江水浪涛拍击,从甲板上密密踏来。
一会儿,此起彼伏的火把沿着船舷燃起,将整艘船照得通明,不,不是一艘船,这是一个船队。最先靠岸的主船是一艘楼船,甲板上足足建起四层塔楼,巍峨耸立夜空中,实足泰山压顶之势。船身之长则足够曹姽的爱马“飞夜白”气喘吁吁地跑上一周,这样一艘庞然大物,发出如此震耳欲聋的靠岸声,实在过于正常。
只这一眼,曹姽便放松下来,她自小长在建业,江左造船之术神乎其技,这楼船也不是她所见过最大的,当年海贼作乱之时突袭永嘉,所劫掠的军船都不下于眼前这艘,甚至还要更大一些。
北汉人不善水,曹姽几乎肯定面前的楼船如果不是东魏的手笔,那么很可能就是蜀人从东魏江左购置,因此才能驾驶的。她苦笑一声,可眼下他们偏偏正要图谋攻打蜀中呢。
这一趟行来,曹姽真是百般不顺。先是与北汉勇将丘麟末狭路相逢,铤而走险惨胜之后。如今人困马疲,偏巧遇见蜀人,真是天要亡自己。
曹姽慢慢站起来,看着楼船上放下舢板,耀眼的火把像流动的星辰沿着舢板而下,待走近了,曹姽发现那些手执火把的武士中间簇拥着的是一个年纪身形与她差不多的小姑娘。
五月的天,嘉陵江的夜风已然十分闷热,周威群山环绕,初萌的暑气根本散不出去。这一批乘船而来的武士清一色赤膊穿着红色短褂,连档胡裤裤管短至膝盖之上,腰间以长长的布巾扎住腰身,四肢都很有蜀地特色地露在外头。来人个个面色黝黑,腰间挂着如天上弯月一般的曲状刀具,俱都光着脚,看着就是常年生活在蜀中的族民。
那小姑娘身穿一袭轻灵的火红丹衣,下着同色的火红百褶襦裙,也是袒着胳膊小腿,头上银光闪闪,随着她步伐走动,在星夜中划出夺目的光彩。她年纪很轻,面目却因天色昏暗看不分明。
但曹姽的鼻尖敏感地捕捉到一丝气味,这气味略微刺鼻,绝谈不上好闻,出现在一个豆蔻少女身上实在违和。可是曹姽却对这丝味道十分亲切,奏折也好、功课也好、女帝兴之所至泼洒一副丹青也好,这种气味总和母亲曹致的身份联系在一起。
曹姽待那蜀人女郎走近,才看清少女于发顶做一团髻,插了数根银钗,钗头所坠银铃清脆作响,她眉目清秀、肤色略黑,但一派天然本色,称得上是个别有趣致的佳人。
二人对上眼,电光火石之间就把对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曹姽方才经过一场大战,形容有些狼狈,此刻便率先发话显出气势:“女郎想必是蜀中丹砂世家的人,诸国举战,却不禁贸易,于你没有丝毫坏处,劝你当做未看到今日之事,息事宁人。”
“看你文质彬彬的,说出的话我却不爱听。”那陌生女郎语带娇嗔骂道:“成都王李家的人虽不是个东西,却不代表你们就是个东西!”
曹姽根本未看到她动手,已被阿揽扯住腰带后退一步,一枚铁痢疾贴着曹姽的鬓发飞过去,颊边带起透着杀意的凉风让曹姽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女郎见未得手,娇斥一声,就要欺上前,曹姽冷笑:“好个暗箭伤人的小女子,我若手下留情怕还担不起你这份厚待。”
此时那女郎已经拔出腰间弯刀,这弯刀着实奇妙,在她手中一转,竟又分成薄如蝉翼的两把刀,原来这女子竟然使的是双刀,她慢慢摆开架势道:“你们出现在南充,就是打的暗度陈仓的主意,若论暗箭伤人,不过彼此彼此。”
周威正想伸手去拦,曹姽却打开他的手,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多说无碍,先过个手掂掂彼此斤两,事后才好讨价还价。
曹姽也不弱势,接过阿揽奉上的青釭剑,斜里往前一步,与那女郎对阵:“巴家的女郎,我也不欺负你。我这麾下的士兵,个个是矫勇善战之辈,看你是个水灵灵的姑娘,那就由最不济的在下领教几招。”
二人凑近了一看,对方才发现曹姽目若朗星、皎若朝霞,因混血以致面目绮丽,在这黑漆漆的夜山里透出一股妖异的感觉,那女郎脸孔微红了一下,强自问道:“你怎知我姓巴?”
曹姽作男装也非一两日的事情,平时走在街上有胆大的女子投个鲜花果脯什么的,初时还当笑料,后来所有人俱都习以为常。因为曹姽瞥见这巴家的女郎脸泛红云,心里便有了底,故意挑话来说:“你身上那股味儿,十里之外都闻得到,啧啧,亏你问得出口。”
原来这女郎是蜀中巨富巴家的人,名唤巴人凤,巴家从始皇帝那代便独揽蜀中的丹砂提炼与买卖,乃是天下闻名的豪富。丹砂一两价比黄金,时年均为帝王高门亦或是道士炼丹所用,因为曹姽并不陌生。
巴人凤一颗少女心在看清曹姽风姿样貌时情不自禁颤了颤,此刻被人讽刺,顿时一腔萌动变成了口不能言的羞辱,她娇喝一声,两手飞舞起双刀,似乎托着两个银色满月,就往曹姽扑去。
曹姽看巴人凤一动,便知道她是什么路数了,这女郎虽然不是什么皇天贵胄,到底养尊处优也不下于曹姽,却不如曹姽有那么一对父母,实力便落了下乘。
曹姽就如对付一个娇气小孩一样,拔剑脱鞘,飞出去的剑鞘轻易就击落巴人凤左手上的剑。待双物落地,观战的众人都倒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