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很热。
暖暖地包围着。
假如人可以永远躲在一团热水里,小俏绝对不想再出来。
一大早,先是吴郎中带来早餐。一碗放了红枣的白米粥,一个煮鸡蛋,一小碟咸鱼。吴郎中在旁边看她吃完,把那个浸透了污血,已经有些发硬的沙垫子换走了。
再次响起敲门声时,她以为吴郎中这么快就回来了,结果进来的是几个士兵,全都是十**的孩子。他们脸红脖子粗,不知道是桶太重,还是因为见到了整个船队唯一的女人。之后是一队士兵,也全都是十**的孩子,也是每个人脸红脖子粗。人手一个大壶,哗啦啦地把热水灌进木桶。
完成这样一个染红了所有人面庞的任务后,带队的小兵坑坑巴巴地说郭队长请姑娘海涵,船上条件差,委屈姑娘啦。
而后一群人像逃亡似的呼啦啦溃散出去,小俏听到那个小兵把船夫抛锚,带着他一块到另一艘船上。小俏探头出去看时,那条小船快划几桨,绕到一艘大船另一侧去了,好像带出来来的水痕都有点害羞。
茫茫大河。
孤舟一叶。
前无亲故。
后无
小俏在水里闭上眼睛,泪水无声地流出来。这种被暖暖柔柔呵护着的感觉,让她想起年幼时父母的怀抱。母亲做女红的时候,父亲读书的时候,她都喜欢枕着他们的腿,听母亲淙淙地讲古代那些才女的故事,听父亲娓娓读楚辞。她喜欢把耳朵贴在他们的胸腔上,听那里的共鸣。
那时候她是个女孩子。
现在已经是一个女人。
她多么希望不止洗去身上的尘垢和血迹,最好能把身子剖开,细细地洗干净每个角落,不留阿薄干的一丁点痕迹,不留鲜卑大营里的一丁点牛羊膻腥。可是这点水哪够啊?需要滔滔一江水,钱塘江那样澎湃;需要浩浩一湖水,洞庭湖那样广袤;需要汤汤一海水,东海那样无边。
她要洗掉的是她自己放不下的耻辱和自责。
水珠从胸前滚落,如露珠从荷花上滚落。
从前和家族的姐妹们一起去泡温泉,人家最羡慕她的,就是腰细而胸挺。母亲就是这样,母亲说她的母亲也是这样。大一点的姐妹们每次看到她羞答答地遮掩前胸,故意把抹胸勒得紧紧的,就笑她生在福中不知福。那时候她不知道福从何来。被阿薄干霸占的第一天,阿薄干双手罩住它们的一瞬间,发出了一声抑制不住的惊叹。也许所谓福,就是让男人觉得自己有艳福。只是这天赐的羊脂白玉般的双峰,最初邂逅的不是自己万里挑一选中的心上人。
但它们自己似乎并不伤感,依然翘着,红晕着,像是两个圆锥形的火炬,在不遗余力地燃烧。
乌黑的头发垂下来,流在圆润细腻的肩上。
军中没有梳子,她自己的梳子落在了鲜卑营中,现在她只能用手指梳理。
恍如回到建康郊外的别墅,在晨光鸟鸣中醒来吗,对着临窗的镜子,用牛角梳仔细的梳顺万千青丝,看着窗外父亲在舞剑,母亲在抚琴。
在记忆里曲调的共鸣下,她轻轻地唱出来:
花莫开兮水莫流
花开带雨水带愁
公子归兮青骢马
佳人羽觞桂花酒
回文书兮韦编绝
心念公子锦瑟歇
桃花渡兮万人笑
佳人窗外鸳鸯缺
明月夜兮澹清辉
佳人月下孤舟泪
黄金堂兮在万里
堂上公子心恋谁
猛然惊醒。佳人月下孤舟泪。诗若是天赐,苍天何意?若是心生,心该多苦!
悲苦唱出来,心里就轻松一些了。
水开始有点凉了。
不值得留恋了。
缓缓起身擦干身子,换上已经晾干的衣服。推开舷窗,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一股暖意涌进来。
心情好了很多。
靠着窗户,仔细地看着黄河。
人生如舟,失落舟楫之后,竟然也能从长江到黄河。此生是要埋骨北方,还是能重返烟雨江南?
她不想让士兵们见到带着血的微红的洗澡水,想找个东西自己把它泼到河里去。可是除了喝水的碗,找不到一个趁手的器具,正在发愁,一艘小船靠过来,一个士兵一纵身跳上船来,小俏吓了一跳。
&娘,请跟我走一趟,太尉有请。”
太尉!
刘裕!
他请我去?
小俏的心砰砰地跳,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那个士兵显然不准备听她说什么,欠身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小俏慌不择路,脱口而出:
&还得收拾洗澡水。”
士兵做了一个不必多虑的手势,转身先跳到旁边的船上,做好了接应小巧的准备。
小船很快就划到了刘裕的“平虏”大舰底下。小俏抬头仰望着帅旗,觉得自己正在沉进一个无底的深渊。她觉得这段绳梯高不可攀,而自己手脚都发软。好容易到了最后一段,她几乎想就此松手跳进黄河,躲过这个不测的召见。但就在一瞬间,一只大手拉住她往上一拽,她像腾云驾雾般飞起来,而后稳稳地落在了甲板上。拉她的是一个高大的青年军官,手大的好像可以托起她的双足,整个人像一座小山一样矗立在他面前。
她跟在这个青年人后面,发现这个人走路和父亲一样,笔直笔直的,只是后背比父亲要宽阔,像是张开了一双鹰翅膀。
刘裕正在低头看一个文书,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温婉地笑着迎接他们,示意小俏坐下来。小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