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烟雨做了一个荒谬至极的梦。
梦中,她见到了暌违多年的姑母,见到了父亲母亲,见到了她心心念念的表哥——她的夫君、当朝的天子,也见到了那个女人——
裴瑶卮。
梦里,裴瑶卮的模样,还停留那年长秋宫废贵妃那夜——一身素白的衣裙,云髻松挽,无妆无粉。
“我一直很遗憾。”恍惚之间,她记得自己含着笑意,不乏惋惜地同裴瑶卮说:“你死的时候,我没能在长秋宫,看一看那场面。”
坐在她身边的人悠悠一笑。
“鲜血淋漓,有什么好看?”裴瑶卮静静地注视着她的眼睛,对她说:“总归,你知道我死了就行了。”
不行。
她告诉裴瑶卮:“不够。”
裴瑶卮仍是笑着,轻轻柔柔的笑,仿佛是在看戏一样。
——就是这样的神色,素来是梁烟雨最恨的。
她听到裴瑶卮问自己:“那你觉得,如何才够?”
“你死无葬身之地才够。”她恶狠狠地,解气似的告诉裴瑶卮:“要表哥废了你、要他亲手杀了你才够!”
裴瑶卮失笑,问道:“你就这般恨我么?可你恨我什么呢?明明往日在宫中,一直都是你在对付我,我何曾对你下过毒手?”
“你知道什么?”她冷笑道:“秦王妃之位、皇后之位,原该都是我的!”
“你死了——你是死了,可你还是表哥名正言顺的妻子、是他的元嫡,得他册谥仁懿,是他朝思暮想的人。”
“可我呢?”
她越说越气,隐约还生出几分委屈,“我为他做了那么多,凭什么你死后哀荣泼天,而我,却连病入膏肓,都只能窝在这一方见不得人的地界里,连个名分都没有?”
话一说完,她听见裴瑶卮笑了。
这回不比以往,不是可有可无的笑,而是,取笑。
“你为他做什么了?你如何能与我比?”她似乎看到裴瑶卮霍然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眼里满是轻蔑地问:“你可知,当年两王争位,我为他定计,亲手折挫了多少人?”
梁烟雨也跟着笑了。
“哈哈……裴瑶卮,你真以为你什么都知道么?”她嘲讽道:“两王争位……哈,两王争位!若是没有我,谁又会来成全这场两王争位!”
裴瑶卮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她犹自洋洋得意道:“若是没有我……表哥,他只有被你们欺负的份儿!若是没有我,他哪里会得来这皇位……”
说着说着,她脸色变了,从狠厉过渡到哀柔,不过顷刻。
“可他有了我,为何还要你呢?……表哥,表哥……你答应过我的,表哥,你怎么都不记得了呢?当年你明明答应过烟雨的……你说,你说只要我跟潘恬……只要我让她以为太子对她有意……你说你会娶我做秦王妃的!……你还说会迎娶我做你的妻子,可为何都不一样了?为何什么都不一样了……”
梁烟雨是神志不清了,这才会左一句右一句,没个章程,想到什么说什么。
可就在她说完这些之后,有那么一瞬间,裴瑶卮差点也疯了。
“萧逐都让你做了什么?!”她一把扯开床幔,凌厉的目光死死楔在梁烟雨脸上,狠狠摇晃着她问:“你都做了什么?”
回答她的,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玉华观的侍女跟轻尘一起去一元先生那儿取了新方子回来后,就见楚王妃独自坐在外间,凝着眉,不知在沉思什么,而内室里,自家主子,亦不知是睡着还是昏着,躺在那里,时不时传出几声病中的呻吟,绵长而恼人。
回去的路上,轻尘发现,王妃娘娘的神色很不对。
她有心想问,却怕外头说话不方便,直等回到了舒迟阁,才慌慌张张地牵着王妃的衣袖,巴巴地问:“娘娘,您这是怎么了?难不成那玉华真人欺负您了?您这脸色怎么这般差?您可别吓奴婢啊!”
裴瑶卮听着她的话,隐隐约约地想,梁烟雨欺负自己了吗?
她如今这副病歪歪的样子,是不可能了。
可往日呢?
“我没事。”她勉力一笑,揉了揉轻尘的头,只说自己饿了,点了几道不大好做的菜,将轻尘支到小厨房去了。
内室中,只剩了自己一人,裴瑶卮坐在罗汉榻上,拄着额头,愁眉紧锁。
从梁烟雨神志不清的一番话里,她大概是找到了萧逐当年非要对这个表妹痛下杀手的原因。
可是这个原因,却是她从未想过的。
梁烟雨,同……潘恬?
都是长在京城的名门闺秀,裴瑶卮知道这两人从小便是熟识的。但是今日之前,她从未将这两个名字放在一起考虑过。
按着梁烟雨话中的意思,当年,是萧逐暗中命她在潘恬那里下了功夫,使得潘恬以为萧邃对她有意,方才……方才长了她的熊心豹子胆,生出了其后那些事吗?
若当真如此,那也就是说,萧逐他……
裴瑶卮猛地一睁眼,俯下身子剧烈地呼吸了数回。
当年两王争位,自己难道从一开始,就已经落入萧逐的算计之中而不自知吗?
不知不觉间,她开始颤抖,起先是指尖,而后是整个手掌,最后,遍及到全身。
答案仿佛就在眼前,可她却不敢细想,更不敢接受。
或者,是梁烟雨混沌之中胡说的呢?
又或者……
“娘娘!”
宋姑姑的声音倏然传来,吓得她心头一慌。
微微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