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可惜。
假如陆清远是正一道盟某个门派中的弟子,哪怕这个门派再小,张如晦也可以从他口中套出些正一道盟的近况——至少近六年都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大概可以问一问的。可惜陆清远连茅山上清道当代宗师最著名的言论之一都不知道,这幅模样无论怎么说都不可能是正儿八经的门派中人。
当然,张如晦心中的“可惜”二字还有另一重含义。纵使陆清远资质一般,了不起就是和河图派的那些弟子差不多。可是此人谈吐清雅,气度不凡,收进门派中最次也可以用来做个说客一流。倘若经过好一番培养调教,说不定还可以做个长老当当。
须知道,一个门派的兴盛衰亡,断然不是单单一位得道高人便可以决定的。河图派两百年前出了位人仙,两百年后却连寻常的商号混的还不如。更不要说和正一天师并列于六绝首座的“五雷轰顶”林灵素,他莅临神仙之位,坐拥天下第一,可如今的神霄道又如何?说是小猫小狗两三只都算是看得起神霄道了——除了张如晦和躲得不知道到哪儿去的冲和子王文卿以外,天底下哪里还有神霄道的门人?
所以一个门派之中,用来撑门面的高手固然不可缺,可是一个智囊更是必不可少的。这个智囊可以是掌门,可以是长老,也可以是供奉。说白了,他的身份是何无关紧要,可他必须要知晓如何发展门派、扬威立势,如何结交各方道友、上下打点,如何培养门人弟子、致使门派戮力同心……一个门派有了人仙,无论正一太平均可正式开宗立派;有了地仙,可以跻身当世一流;有了林灵素这样的神仙,足可威震天下。可是唯独它有了这样合格的智囊之后,这个门派才能真正大兴,太平道国中的太一、真大、楼观等道莫不是如此。
反过来说,一个门派要是没有这样的智囊,便立刻有倾倒之虞,之前的河图派、如今的神霄道便是明证。
而陆清远虽然受限于后天所学,经典道藏读的实在有限,可是是否通读经典和口才无关。常有道士胸中元自有丘壑,却以沉默寡言甚至不善言辞著称——如果张如晦把“好为人师”的毛病去掉,倒也算是沉默寡言。可陆清远就不同了,他的口才极佳,据自己所说是由于长年混迹江湖的缘故——不管怎么说,他一路上谈笑风生,纵使张如晦面无表情寡言少语,心中多少也对陆清远生出了不少好感来。
……当然了,好感是一码事,口才是一码事,具体的气氛如何就又是另一码事了。张如晦如何便不说了,玄裳身为“五帝剑”之一,就算是在冬天神气较佳的时候也不大爱搭理其他人,岳银瓶那更是除了对梁红玉以外对谁都没个好脸色。出乎意料的是,李千里虽然看上去年龄尚幼,却也是不苟言笑的那类人。从始至终她都一直默默地跟随在陆清远的身后,半句话也不说。
于是一行人从头到尾就只有陆清远一个人在那里活跃气氛,其余人等全部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相回应,这让陆清远尴尬到几乎要跳崖——他本来以口才最为自信,结果说了这么多话费了这么多唾沫,一群人全都绷着个脸面无表情毫无反应。要不是赶到新繁后投宿时他的口才还大显身手了一把,估计他迟早会被这帮人真的给搞崩溃。
“……如此,就多谢丈人了。”陆清远转过身来,对着几人颌首示意。他的身后是一扇黑黝黝的门扉,门后院落颓败,破落不堪。
一行人赶到新繁的时候天色尚早。张如晦不愿在新繁城内住下,以防露了行迹,于是索性便直接开始打听起了附近的村落。《北梦琐言》中所云天公坛所建在高山顶或洁地,可新繁附近哪来什么高山?往来尽是平地,一望无垠。于是这天公坛多半建在什么风水上的洁地处,而雷公箓也只能靠自己在这几个月中慢慢寻访了。
张如晦既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岳银瓶自然不会有什么反对。玄裳本来就不拿主意,身为剑主的张如晦去哪儿,她便去哪儿。唯一的问题就在于陆清远,一行人在走到新繁之后,连李千里都没喊一声累,可是陆清远却已经是一副直不起身的样子来。
“陆兄,才走了这么些路,你怎么就累成这样?”张如晦忍了老半天才没把下面的话说出口,毕竟“这幅模样连稚童妇女都不如”啥的这一类话实在是有些伤人。
正在以双手撑膝大口大口喘气的陆清远无力的摇了摇头,翻着白眼答道:“你以为你们一口气走了多远?”
“四十里,全是官道。”
“都四十里了还想如何?我又不练武,能跟着你们的步调走这么远居然还没死……我觉得这完全是陆家列祖列宗显灵。”陆清远又用绝望的眼神看向了李千里,“千里,我都这个样子了,你还不来安慰安慰我……再走我觉得就该真的要了我的命了。”
李千里沉默了一下,上前两步,自觉地将自己送到了陆清远的怀中。陆清远立刻激动地抱住了李千里,看他的样子眼泪几乎都要飚出来了。可惜还没等他说话,李千里已经一拳捣在了他的肚子上,将他打了个不省人事,之后则是默默地扛起了陆清远,站到了张如晦的身旁。
唔……这算是……认同了张如晦的意见?
不管算不算,横竖陆清远也不可能提出反对意见了。于是一行人就按照打听到的消息,随意找了个村落去投宿。
然而投宿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也不知道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