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柳絮繁多,日光渐烈,未及盛夏,便有早蝉蠢蠢欲动。
黎河两岸多酒肆,才辰时,停泊的船只便占满了大半篇幅的河面,繁盛之景竟要胜过中元节。
沿河的商贩开了早铺,先摆好摊子的已经开始了声声吆喝,唯恐迟了一步自己的生意就要被别人揽了去。
不过,越是铺前喧闹的,越是做着最普通的小本买卖,卖糖人的或者纸包灯笼的。
如今上头征了不少壮丁在城内修筑道路,疏通沟渠,这黎城的通行越加的便利,原先单一的出行靠水靠艄公,近些日子来也时兴起了走陆路坐洋车。
尹娴嫁到那儿已有九日,按照黎城的惯例,逢九双回门,好兆头。
黑色的洋车慢慢停在了尹府的大门,车子轰轰作响,惊醒了尚在门口打盹的伙计。伙计也不顾嘴角的口水,连忙跳起拾了扫帚,低头跑了喊开门。
想来几日前看热闹的送礼的迎亲的把这不算太宽敞的前庭围了个水泄不通,热度才不过数日,庭前冷清,门可罗雀。
虽说尚是春季,但温度着实高了些,尹娴低头下了车,兴许是坐的久了,那深绿色的旗袍上多了些许的褶子。她站着抚着自己衣服,一遍又一遍。
“小姐!”同尹娴一起下车的小姑娘唤作阿钿,是尹娴的陪嫁丫鬟,虽然年纪尚小,但自幼服侍尹娴,世面也见过,比普通的粗活丫头伶俐一些。
“你又忘了,早该改口的。”阿钿一时间误了嘴巴,尴尬道“少..少奶奶,少奶奶!这些事情交给我们下人来做就可以了。”说完忙蹲下替尹娴整理下摆。“少奶奶今儿个特别漂亮!一看就是大富大贵之人,看见少奶奶打扮得体,老爷夫人可算放心了。”
阿钿摸了摸衣服上用金丝绣了的孔雀,笑呵呵的低头去拭擦尹娴的皮鞋,唯恐落了一粒灰尘似的“少奶奶人好看,衣服好看,鞋子也好看,阿钿没读过什么书,只觉得少奶奶这身打扮是天上天下少有的倾国倾城貌了!”
尹娴嫣然一笑,拉了阿钿起来“油嘴滑舌,还不快点进去。”
“虽然段将军没来,但是不来不代表不对少奶奶您上心!少奶奶您可别往心里去啊,不然老爷夫人又要无故担忧了……”
尹娴略微一怔,脸上徒增了几道灰色,随即快步走进门,声音略颤:“别叫爹娘好等。”遂快步离去。
“少奶奶!少奶奶!”阿钿慌忙要追赶,却被那开门的小厮用胳膊肘顶了一顶“哪壶不开提哪壶。”那小厮讥笑似的望着阿钿,一副得意的模样。阿钿气的剁了跺脚,兀自提了行李,嘱咐了车夫,忙忙追了上去。
尹家乃百年世家,族谱绵延可至李唐,自古都是书香门第,膝下稚子耳濡目染皆卷轴,yòu_nǚ则女工琴音。至尹老这两代开始从商,可没有摒弃骨子里的读书之气,家中摆设皆古色古香,卷宗林立。
尹老因商事还未归,而尹母早已在正厅自寅时早起等候至此,见到尹娴归来,忙让佣人搀扶起来,母女见面还未开口便已潸然泪下。
“娘,不孝女尹娴回来了,爹娘可安好?”尹娴就要跪,忙被尹母拉起。
尹母拿了胸前的翠色帕子,抹了抹尹娴的眼泪,哽咽道“都好都好,傻孩子,这才去了几日,以后不见的日子可多着呢。”说完左右打探着:“怎么不见那位大人?”
阿钿正要发作,忙被尹娴拦着“夫君要事繁多,才得两日空闲,近日得知某处贼寇出没,正忙于……”
“好了好了,娴儿不必说了,他们男人都是大忙人,看看你爹,一大早的就被那些商户交了去,说是开什么商社议会,这都快晌午了,人影都不见的,倒是咱们女人呐,到底不及男人,一天天的没个事儿。”
“夫人这话可就不对了,咱们家大小姐这么聪慧贤能的,要是老爷当初肯继续让大小姐读私塾,依我看,现在定时胜十个男人!”阿钿在一旁似乎是愤愤不平
“阿钿!到底是把你宠坏了,越发没大没小了,下去给我和夫人沏一壶茶来,就用先生送我的那包极白。”
阿钿只得低声回应,斜眼瞥见角落那个小厮,竟然又一次捂嘴嘲笑自己,气的阿钿连翻了数十个白眼。
“你们也下去搭把手,帮尹娴收拾间屋子出来。”尹母发话,撤退了旁人,待人都散尽,方才启语“娴儿,你要知道,当初你爹不让你继续读书,倒不是你爹不疼爱你,只是女子读了太多书终究不讨人喜爱,懂得太多,太过聪明总是会吃亏的,你莫要怪你爹。咱们尹家虽说书香门第,但也只是男丁多读圣贤书,你爹爹让你上学堂,已是咱们尹家头一遭的先例了。”
尹娴不语,低头剥着枇杷,去了皮放在干净的白磁盘里。
“你在那位大人府中,住的可算安稳?”尹娴依旧垂首剥枇杷“安稳”
“可曾行房事?”“母亲!”尹娴一惊,手中去了一半皮的枇杷咕噜滚到了地上,
“母亲您在说什么?!”
“我嫁与你父亲不到三月便怀上了你,如今你也不是不知道你爹处境,若是早日挣得一子半女的,今后你也安稳,你爹和我也能安稳。”
“母亲向来不和我说这些的,今日是怎么了。”尹娴捡起地上的枇杷,拿帕子拭了拭,复放入盘中。
“母亲知道,我不打爱听这些,至于儿女,我也会有分寸。”
沉寂片刻,尹娴语调微转“母亲可知,柳伯伯近日身体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