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他这样腹笥充实的都快要溢出来的人,自然是没法摆脱獭祭的文人积习。钱默存有这样的评价。其实他这点和王安石是差不多的,两个人都是学究饶大学问家,在用事引典这一点上,也算是臭味相投了。把古典成语铺张排比虽然不是旧诗先不足而带来的胎里病,但是从它的历史看来,可以是它后失调而经常发作的老毛病。六朝时,萧子显在南斋书卷五十二文学传论里已经不很满意诗歌缉事比类。。。或全借古语,用申今情,锺嵘在诗品里更反对补假经史故实,换句话,反对把当时骈文里事对、事类的方法应用到诗歌里去;唐代的韩愈无意中为这种作诗方法立下了一个简明的公式:无书不读,然止用以资为诗。也许古代诗人不得不用这种方法,把记诵的丰富来补救和掩饰诗情诗意的贫乏,或者把浓厚的书卷气作为应付势力的烟幂。比了那种捧住了类书,到山水就一味搬弄山水的古典,诚然是心眼儿活得多,手段高明得多,可是总不免把借债来代替生产。结果是跟读者捉迷藏,也替笺注家拉买卖。他批评吴道子的画,曾经过: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从分散在他着作里的诗文评看来,这两句话也许可以现成的应用在他自己身上,概括他在诗歌里的理论和实践。后面一句豪放要耐人寻味,并非发酒疯似的胡闹乱嚷。前面一句算得豪放的定义,用苏轼所能了解的话来,就是:从心所欲,不俞矩;用近代术语来,就是:自由是以规律性的认识为基础,在艺术规律的容许之下,创造力有充分的自由活动。这正是苏轼所一再声明的,作文该像行云流水或泉源涌地那样的自在活泼,又要同时很谨严的行于所当行,止于所不可不止。李白以后,古代大约没有人赶得上苏轼这种豪放。苏轼的生平,虽然表面上看是离乱惨怛的,但是看他的心态和为人,超旷适意的有如在做致仕归田后的环国旅行的。《东坡志林》里满地的故实趣闻,清鲜甜脆,让人读后唇齿流芬的。这是他追求的艺术效果:质而实绮,癯而实腴,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实美,是发纤浓于简古,寄至味于淡泊。最后提一下,我偶尔旁听的一节文学院的课,张如安老师在作这首《贺新郎》的讲解时,到的序言里的故事。序言挺有意思,另一方面佐证了苏轼才思之敏捷。苏轼碰巧去参加个宴会,为了替官妓情,就写出了这么一首绝妙好词。张老师这是苏轼词里他最喜欢的一首。不翻译了,麻烦。苏子瞻守钱塘,有官妓秀兰,性黠丰盛,善於应对。一日,湖中有宴会,君伎毕集,惟秀兰不至,督之良久方来。问其故,对以沐浴倦睡,忽闻叩户甚急,起而问之,乃乐将催督也,谨以实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