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箭飞出……
陈叫山腾身一跃……
箭飞,人亦飞……
羽箭正正射在了陈叫山肩窝上……
中箭一霎,陈叫山的身子犹若一叶扁舟,在顺风顺水直漂时,忽然遭遇了暗礁,猛地一颤……
在空中,陈叫山横身扑展,身形下坠之际,右掌拍出,一掌拍在地上,双膝一钩,身子朝上提去,复又弹正起来,肩窝上插着羽箭,直直站在骆帮主身前,扩展两臂,铜墙铁壁一般,严严实实将骆帮主挡在了身后……
侯今春射箭已形成连贯动作,一箭射出一瞬,送弦的手指,又以电光之速,从箭筒里摸出一支新箭,重又架在了弓弦上……
两支箭,两个人,相对而峙……
一支箭,在弦上,一支箭,在陈叫山身上!
距离太近,射力太狠,速度太快,羽箭深深扎在陈叫山肩窝上,入身足有两寸,鲜血一团,血印不断扩展……
陈叫山伸展双臂,挡在骆帮主身前,眼睛狠狠盯着侯今春……
这一切,来得太快,快到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禾巧恰恰站立于骆帮主的身后,从禾巧的视角望去,骆帮主宽宽的脊背,挡住了陈叫山,两人皆背对于禾巧,禾巧自然不见陈叫山肩窝上深扎的羽箭,一度疑心,那羽箭飞到了哪里……
所有人都乱了……
人很多,却是多个阵营船帮中,侯今春手下一伙人,骆帮主一伙人,卢家卫队一伙人,常海明的小分队一伙人,卢恩成领着的家丁、杂役、佃户一伙人,乱哄哄的灾民一伙人,老爷、夫人、禾巧、谭师爷,以及赶来的魏伙头、杨翰杰、柳郎中、杏儿、毛蛋、二太太,又是一伙人手里有家伙的,手里没家伙的,全都要朝前来冲,却又不知道该针对于谁……
“陈队长……”“叫山……”“陈哥……”“陈叫山……”“大哥……”
“大帮主……”“侯帮主……”
“侯帮主……”“帮主……”
惊异,犹疑,愤怒,杀气,纠结,迷糊,决绝……
乱如蚁散的人们,在闹哄哄,乱糟糟中,叫叫嚷嚷,吼吼喊喊,纷纷乱乱着……
天,不知何时,竟变得昏暗下来,明明正午,似近黄昏……
风,不知何时,猛然吹起,不知何种风向,如幽谷生生而起一般,似乎东西南北全然吹了起来,刮了起来……
黄尘乱起,飞卷弥漫,不知何处飞来粗粗的沙粒,不知何处刮来细细的土粒,不知何处飘来的草茎,不知何处卷来的枯叶,旋了起来,转了起来,舞了起来,动了起来,乱了起来……
风势猛烈,杂物旋飞,迷蒙住了所有人的眼睛,每个人皆微眯着眼睛,饶是如此,仍觉着眼睛涩疼……低头的,举手遮脸的,用衣襟罩住风向的……每个人的头发,刺啦啦乱如绒绒,每个人的袖管、裤管,扑啦啦抖闪着……
天黑到近于夜,风大到树摇瓦动……
漫空漫处,是黄的、黑的、白的、灰的,浑然成一种大的乱象……
陈叫山肩窝上扎着的羽箭,尾羽在风中折来刺去,飘转拧逆。p:///
陈叫山肩窝处被鲜血浸染的衣服,因多了重量,较之别处,沉沉的,黏黏的,在乱风中飘卷,起起伏伏,似红色的船帆,似枫林叶浪……
陈叫山伸展的双臂,终于垂了下来,身子一晃,一下倒在了地上……
“叫山,叫山……”骆帮主大声喊着……
“叭”“叭叭……嘎……”几声响雷顿起……
昏暗幽深的天空,于雷声炸裂之间,“哧哧哧哧”地抖出一道歪歪斜斜的电光,猛一亮,亮得天地之间,横空各处,一片灿然,瞬即又暗……
闪电如一条银光闪闪的鞭索,猛烈抽击层层叠叠的乌云,乌云被抽得云边晶晶,云层亮亮,云绒撕裂……
雷声,电声,风声忽明忽暗,天炸地颤之间,大雨瞬间冲下来……
一道闪电,一声雷,亮一时,暗一下,风却未停,雨却越来越猛,哗哗哗哗哗,冲天泻下,瀑布一般,万万千千条雨绳,在电光雷声中,隐隐闪闪,绞缠着,伸缩着……
雨水冲砸下来,青石板街面上,跳起了无数朵白花……
街边蔫蔫巴巴的树木,忽然浑身绿亮起来,满树枝杈间,水花乱舞,细枝抖闪,粗枝溅水,每一片叶子,在大雨中千百次俯下去,扬起来……
大雨漫天漫空下,浇到每一个人头上、脸上、身上、脚上,没有人躲闪,没有人逃窜,拒仰头会被雨水迷住了眼睛,但无数人仍仰头看天,大声吼喊着
“下雨了下雨了老天爷开眼了……”
自春播开始,时已近十月,天天大太阳,偶尔有云罩罩脸,从未下过半滴雨……惊蛰过了,春分过了,清明、谷雨、立夏、芒种、大暑、立秋、寒露、霜降都过去了,现已接近立冬,老天爷终于下雨了!
“下雨了……下雨了……俺们有救了……”
多少天的焦渴盼望,多少回失落失望,多少人饿死埋入黄土之下,饿殍千里,白骨累累……
多少背井离乡的身影,湮没在白花花太阳下,看着祖屋老房,空无一人,田里地里,干裂开缝,衰草森森,老坟旁边起新坟,老坟枯草深,新坟黄土薄,恸哭哀嚎,其声凄厉……
多少跪倒的背影,多少碾进土地的膝盖,多少俯身下去的脖子、头颅,多少仰天长举的双手合十,多少句念念有词,多少遍呢呢喃喃……
多少粮食,多少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