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娘们吃饱了,又准备如起先那般一样,站立成一排,陈叫山便一招手,笑着说,“都坐着吧,谝传哪有都站着的?自个儿找自个儿的地方坐,坐,坐,都别站着……”
忻娘们全部都坐下了,围着桌子坐了四个,‘床’上坐了两个。 。
个子最高,年龄最大的那位忻娘,叫秋萍,她坐下之后,抬眼看了看陈叫山,忽然问,“你是从乐州过来的吧?”
陈叫山兀自惊讶,便笑着说,“你怎么知道我是从乐州过来的?”
秋萍咬了咬嘴‘唇’,将头朝下一低,把辫子绕在了手指上,“我以前在乐州城,好像见过你……”
陈叫山一怔:莫非,这个秋萍,便是被人拐走的灾民‘女’子?
“秋萍,你是不是以前在乐州城待着?年馑那会儿,是不是每天到石牌楼吃粥?”
秋萍点点头,鼻子吸了一下,眼睛里亮亮晶晶的……
“那你是咋到梁州城来的?”陈叫山身子朝前探着,正襟危坐地问。
“有天半夜,我说肚子饿,我哥就给我去借吃的……”秋萍‘抽’泣着,辫子随着‘抽’泣,一长一短地抖,“我后来到窝棚北面的林子里去,想……想……有人把我抱住了,用块布把我脸捂住了……”
“就你和你哥两个人么?你爹娘呢?”
秋萍摇摇头……
陈叫山便不再问了……年馑那阵子,各到处的灾民,饿死的人,遍地是,自己家里人,不也是都饿死了么?
忽然,陈叫山想起了当初为调查灾民‘女’子失踪一事时,有天深夜,在南城烂泥塘,碰见一位光着脊背的汉子,在烂泥塘边烧火纸,说他的妹妹失踪了……
“秋萍,你是不是姓袁?金安人?”
秋萍一下抬起头,眼睛睁大了,定定看着陈叫山,“你见过我哥?”
陈叫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天晚上,陈叫山满城寻找失踪的灾民‘女’子,在南城烂泥塘边,遇见了一位光着脊背的汉子,跪在泥塘边,一张张地烧着火纸……
当时,汉子一边烧纸,一边哭诉着,“爷,婆,爹……娘,我活着没用啊,我有啥用,连妹妹都‘弄’丢了……我没脸,没用啊,我死了算了,不配活着啊……”汉子起初声音低低,越说越‘激’动,泪流满面,俯身磕头,一下下地用前额砸地,“嘭嘭”直响……
后来,陈叫山与汉子攀谈,汉子说,他自金安袁家铺而来,爷‘奶’爹娘,全在逃荒路上饿死了,惟活下来他与妹妹二人。. 他领着妹妹,辗转四地,来到乐州,每日虽仍饥肠辘辘,但好歹有粥吃,不至饿死,便暂且留了下来。可是,三天前,妹妹却忽然失踪了,汉子四下探问、寻找,整整三天,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你有没有见过我哥?他在哪里?”秋萍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朝陈叫山走过来……
这一声问,将陈叫山从曾经的回忆,倏然复苏过来……
陈叫山看见秋萍站在自己眼前,那嘴‘唇’哆嗦抖颤着,眼睛大大的,睫‘毛’上挂着的晶晶泪珠,一时间,陈叫山觉着无地自容了,黯然神伤,不晓得怎么回答……
当初,陈叫山曾经劝慰过秋萍的哥哥,“兄弟,无论怎样,亲人既已过世,咱活着的人,就应该好好活着……我家人也全都饿死了……可是,咱既然活着,就应该好好地活,咱要是死了,就是对爹娘最大的不孝,亲人在九泉之下也不心安,咱有罪啊……”
卫队成立伊始的陈叫山,曾经信誓旦旦地,要将灾民‘女’子失踪一事,调查个水落石出……
可是,可是,在保安团出面之后,在谭师爷提说取湫之后,在老爷和夫人期待的眼眸中,陈叫山却就此放弃了调查,妥协了,默认了……
陈叫山想:秋萍一家人,爷‘奶’爹娘都死了,就秋萍和他哥哥相依为命,秋萍失踪了,她哥哥伤心悲痛……也许,自己曾经对秋萍哥哥的劝慰,让秋萍哥哥产生了一种期盼,可是后来,奇迹没有发生,秋萍一直没有出现……
秋萍的哥哥,在伤心、追悔、失望中,到底怎样了呢?
自己后来踏上了取湫之路,年馑过后,灾民都陆续离开了乐州城,天涯四海,秋萍的哥哥去了哪里?到底他,是死,是活,陈叫山怎么晓得?
方才,秋萍对陈叫山说“我以前在乐州城,好像见过你……”充分说明,秋萍只是觉着自己面熟而已,并不知晓自己是卢家卫队的队长陈叫山……
一想到自己曾经身为卫队队长,一想到自己曾经的半途而废,陈叫山兀自将头转向了一侧,说不出话来……
陈叫山这般表情,秋萍便急了,“我哥他……是不是死了?”
陈叫山狠狠咬了一下牙根,终于说,“没有!年馑过了后,你哥离开了乐州城……”
这样的回答,拒依旧令秋萍疑‘惑’,但始终是一种希望之所在的回答,秋萍抬手抹了抹眼睛,转身又坐回到凳子上了……
“你们还有谁是从乐州被拐过来的?”陈叫山深深吸了口气。
“我也是……”年龄最小的蕉儿说话了。
陈叫山皱着眉,便问其余四位忻娘,“那你们呢?”
四位忻娘,皆连连摇头,有三个说是爹娘养不活,将她们卖到这里的,还有一个,说她打小就没爹娘,被瘦马馆的人养大的,养大了,就卖到这里换钱了……
“谁?”陈叫山大喝一声,猛地将椅子一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