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边虽然修了石子路,它所愿意迎接的车辆依然是凤毛麟角,不可遇更不可求。反而因为粗粝,使原本那些赤脚而过的孩子望而却步,不得不选择绕道而行了。
为了赶那不知道存在哪里的车,她们四个离开的时候,还是午夜,人们都在睡梦中,只有小江哥哥起早帮忙。说是帮忙,也没有什么可帮的。打点完毕,也不过是木母背后的一个大包,木叶肩上的一个小包。
告别了小江哥哥,她们摸黑来到外面,从不知走了多少遍的小路上走过。木母打开手电筒,在她们的面前闪现出一片移动跳跃的光明。
路边的草木还未能从寒冬的冷梦里苏醒过来,枯瘦的枝叶在手电筒的照耀下,显现出陌生讶异的一面来。它们在风中摇来晃去,却摆不出一个挽留的姿势。它们在风中飒飒有声,却模拟不出一句祝福的话语。
可木沙依然爱它们,这里曾放任过她最自由的脚步,静听过她最欢愉的笑声,这里保有她生命的最初,赐予了她怀念的方向。尽管如此,木沙同样没有表现出更深切的留恋。天上的云在一方蔚蓝上展示了它最美好的形态,然而,它不会一直待在那里,永远不离开,因为天不止一方,而云也有它的身不由已。
直到后来发现那方新天地对不上希望的样子,昔日的云才又回到木沙的心里,成为她苦苦试图探寻的梦境。
她们终于在半路上赶上一辆车,一辆红色的很大很大的车。暮冬的寒风即使在黑暗里也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她们,毫不留情地把窝在车帮下的她们打成瑟瑟发抖的一团。木沙的牙齿咯咯作响,却仿佛在说:“让我发抖的是你,寒风。不过你却吹不冷我的心,它现在正激动得上蹿下跳呢。”
黑暗,一成不变的黑暗,一成不变的四个人,却在颠簸颤抖中感受到一种叫做流逝的东西。
木沙不知道这次离开意味着什么,赶个集,去亲戚家小住个几天,去北方找哥哥,这其中有什么区别呢?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她们在大路边下了车,又走了好长一段小路,终于到达了离开的第一站——外婆家。
木沙的外婆家在一个很远的小村。木沙对那里是有记忆的,不多。有过欢笑,也不多。老实说,那里的果子也很好吃,那里的玩伴也很活泼,然而这一切兴味就像五彩斑斓的肥皂泡泡,总是不期然就瘫痪成一片粘乎乎的肥皂水。而这“不期然”的转换来自木沙的外婆。
她倒不是一个凶神恶煞的老婆子,当然,在木沙的面前,也算不上和蔼可亲。她是一个近在咫尺,远在天边的存在。在木沙的印象里,她的穿着总是整整齐齐,她的齐耳短发已经花白,也梳得整整齐齐,用两支黑色的发夹别着。木沙记不起她的样子,在木沙的面前,她似乎只是一个侧脸,还被头发遮去了一大半。木沙也想不起她对她说过哪怕一句话,确乎以前在木沙把一个烂柚子滚到猪槽边,去拿,却被猪拱倒啼哭时,她支动着小脚走出来,给了那么一句责备的话,可是木沙想不真切。
在木沙的心里,外婆家是这样一个比陌生还陌生的所在。木母共兄妹六人,她排行老二。老大已娶妻,生有两子两女,却不知为何,当时还身在牢中。三弟就住在外婆家隔壁,也育有两个儿子。最小的妹妹嫁在镇上,还有两个妹妹则远嫁到所谓的北方。也是因为这两个妹妹的存在,木母才会把儿子打发去了那里。
当听人说起这些,这许多人就像那晚车窗外掠过的黑影,对于那时的木沙来说,都是不存在的存在。外公的和蔼也是远的,只有外婆,一如那裹着寒冰的烈焰,又模糊,又深刻,让她小小的心充满寒意且本能地不敢靠近。
好在,这种不安有了全新的安放。外婆家有一台黑白电视机,那是一种比小江哥哥的录音机更神奇的东西,里面有声音,有影像,木沙只需要占据一个屁股的位置,就可以把对其他人的打扰降到最低限度,并且自己还能乐在其中。
可惜,这么好的东西并不能消溶掉木母脸上的愁容。
不知道是不是小七妹的话对木牙产生了影响,她选择留下来,住在外婆家。然而她的留下并没有妨碍木母离开的决心。第二天,天还没有亮,木母就带着木叶和木沙离开了。
外婆家留给木沙的最后印象:电视里一个长着三根头发、瘦骨嶙峋的小男孩掉进奔流的河里,他挣扎着竖起一根长长的烟斗,接着烟斗在河面上冒出了几个大大的泡泡。
第二站,她们来到镇上,木母的小妹家里。一个陌生的女人穿着睡衣从屋里转出来,看了姐妹俩两眼,说是看,也就是把目光迅速地从她们身上扫过,和木母谈了两句,语气里颇不耐烦,说完,就又转身消失在里间。
木母讪讪地站了会儿,随即回过神来,把姐妹俩安排在一个座椅上,座椅是黑色的,很厚很软,木沙后来知道那叫沙发。接着,木母为她们打开了电视,把声音调得很低很低,可能要凑近电视才听得清,可姐妹俩没有动。电视也是黑白的,可图像要比外婆家那台大了很多。
这次,姐妹俩把目光更多地放在木母身上,她在煮面条。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紧张的气氛奇怪地盖过了电视的吸引力。尽管不是在自己家,锅、灶、碗、筷,油和盐都在目力所及的地方。木母麻利地接水,烧水,放面,水蒸气的迷雾笼罩了她的脸。木沙看看母亲,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