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道“千金不死,在金不刑”,有天无日苍龙沉睡时此话再真不过了,但当九五至尊两眼大瞪盯着事态进展时,任尔金浇银铸,也难逃一刀魂断。乱极必思治,众座心知,今时今日他们是个个现了肉身,还有谁再是金刚不坏体?
没有谁!
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马万群心底一遍遍琢磨着这句王心,琢磨着角落处正与他四目颉颃的廉衡。他在研究他,竭力想透过他看出除襄王府之外的其他什么来,他觉得他看到了什么,当这股直觉汹涌而动时,少年人却歪了脑袋,下巴高送,眉毛挑起落下,表情颇具挑衅。
马万群一手抚膺一手捏紧椅子扶手,双颊紧绷情绪暗喷,一想到毕生经营被人设计洗劫一空由不得阵阵痉挛。他倏然间立眉瞪眼,盯视着少年人心道:斗法是吧?器满则倾,老夫叫你瞧瞧真正的法是什么!
少年隔空回应:奉陪!
堂毕,各自躬退。马万群愤而离席,步履已然虚浮,廉衡静坐角落迟迟不动,右都御史黄奇走过来寒暄:“有劳驸马爷枯坐了一日。”
少年这才起身回礼:“大人折煞小生了。”
赵自培假装不识,亦趋过来攀暄:“今日波诡云谲,真是令人受怕担惊。”言必,意味深长看了眼廉衡,心问:稍事瘦竹园见否?
廉衡微微摇头,意即“耳目过多,不宜异动”,这才揖手恭问:“敢问这位大人是?”
相里为甫缓步经过,他对廉赵二人佯装不识的一幕心里连一丝波荡都没,面上就更无波澜可寻。廉赵黄三人躬忙避道,相爷却忽而驻足,先看眼黄奇再扫眼赵自培最后定睛于少年,静如深渊道:“肘腋生变,后生可畏。”
与其说在暗戳他掀风鼓浪手腕黑,不若说在恭维明胤运筹擘画智器深。廉衡心说难得相爷您出言恭维人,可惜那个人不在此处,而要他写信知会其人这一声恭维怕也是不能够的。明胤离开已有数月,二人竟连一封书信都不曾互通。生份地令人咋舌!
廉衡揖答:“相爷乃贤明少数,我等喧嚷多数,岂敢妄自出头。”
相里为甫温温一笑,片叶不沾地离开了,周遭几个假装互聊却耳朵直往这伸的人,跟着鱼贯退出。
夜已黑透,一惊一乍煎逼一整天的人终于各乘各轿归府歇魂。清早来时气色朱润,晚上回时面如土灰,不过庆幸他们还有命回去。风云诡谲,多事之秋谁也不敢保证今晚把鞋脱了明儿一准能穿上!廉衡出来时,都察院巡逻兵弁正催赶着当堂下狱的四个陪吏的轿夫们抬走轿子速度离开别挡道。
廉衡收回视线正要上车,太子随侍邝玉久违一现。
廉衡微笑:“还劳烦邝护卫亲临一趟,我这正准备去东宫请罪呢。”
今日种种,东宫已尽数获悉,邝玉一向不喜廉衡,此刻对这位面交心不交的狡诈之徒就更没什么好脸色了:“请罪一词,状元不觉说得多余?!”
施步正闻他辞气不善,出嘴道:“邝玉,你别欺负俺豆苗没武功哈,他没我有啊,不爽了咱过几招去?”
邝玉瞪眼他继续瞪紧廉衡:“我看您一会见到殿下如何再自圆其说!”
追月两步上前挡廉衡身前,英英玉立。姑娘是九头身,廉衡自认不矮但在肌腱紧实而俏美的她跟前便显得弱骨难持,被衬得活活少了八分生机。只瞧她飒飒,邝护卫可别欺负襄王府没人了,主子不在我们在呢!”
邝玉扫了圈他们,心道“乌合之众”攀鞍翻身上马,傍侧几名侍从跟着他齐刷刷上马,率先走在前面。
施步正“嘁”了声叨叨句“耍什么酷啊”,接过车夫递来的木凳,扶着廉衡坐进车厢后,身轻如燕翻骑到“大宝”身上,颇为不解道:“邝玉这小子,虽然跟我们一向不睦,也只是意气使然罢了,但怎么对豆苗你偏偏敌意这么大呢?而且还越来越大!再过一半年你长胡子长绒毛了,跟明旻公主拜了堂成了亲,我看他还敢嚣张?再嚣张公主不削了他!”
见车厢没声音,夹行另一侧的追月打马近窗,抬起攥鞭的手不耐烦地敲了敲车窗:“打不过不会用说的?你嘴巴不挺厉害么?你们这些自诩君子的不向来主张动口不动手么?别谁想揉搓你就上来揉搓!”
车厢依旧寂静无声。
追月被他故作深沉的宽容给点着了,立时怒眉:“哑巴了你?能不能端起点男人骨气?”
殿后的夜鹰道:“追月你少说两句了,小心警戒。”
施步正跟道:“就是,俺老早就想说了,你怎么也跟豆苗没大没小乱使威呢?一个秋豪一个邝玉还不够啊?你们这是典型的挑软柿子捏!”
追月哂笑:“他是软柿子?”姑娘刚想说他铁石心肠,忽而笑意深深转口道,“呵,别说,他小身板倒真是挺‘软’。”
夜鹰夜雕施步正:“……”
车厢终于传出了声响:“邝玉喜欢公主,我横插一脚,招他厌恶应该的。”
车外顿时死静。
惊雷轰的?”
廉衡:“藏不住的。”
感情藏不住的。
施步正立起腰,摩挲下巴小片刻,且不说廉衡在他心里是货真价实的神棍说什么他都信什么不说,就邝玉喜欢公主这事儿,其实他们不是没发现,而是从未认真去留心,因而当少年一语点破时他们才毫无怀疑,反而有种“原来如此”的开悟。草莽信了他,所以草莽打马前行几步扯嗓子就大吼一声:“邝玉,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