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募银取代募役,有何不可?”
“三天两头敢征役,借口‘工事、灾害、外攘’多。但谁敢三天两头来征税,敢说国库空虚嘛?!”
周远图一时无言,沉默良久,几经犹疑方望向明胤,揖手道:“下臣,有句话虽不当讲,但又委实该讲。”
“先生但说无妨。”明胤道。
“老实讲,厘革钞法、开海贸易、减少田赋徭役,终极目的在于减少民生压力,充沛国帑增加财政。十五年前,傅砚石,”明胤下意识看向廉衡,小鬼却悠游不迫啜着茶仿佛局外人,周远图顿了顿继续道:“铁砚公上承唐朝‘两税法’,提出重新清丈全国土地、重汇鱼鳞图册,意欲将各州县田赋、徭役及其他杂征,总为一条,合并征银,按亩折缴。这一创革性举措甫一推行,便伴着他的消亡胎死腹中。老朽冒韪提他,并非寻衅滋事,只想表明,臣等所做所有事,核心思想所围绕的,皆是前干臣们所围绕之事,因而,殿下若能将那些胎死腹中的所有良政重新推行,我朝必将,迎来盛世大明。”
秋廪这才明白,廉衡从始至终都未跑偏。
说是专注钞法,不若说专注消灭统治阶级们聚敛金银的压榨;说是疏浚河道,不若说意在税役意在那胎死腹中的财政改革。种种行为所有举动,专注的原也不过,铁砚公未竟心愿。
廉衡放下茶盅,失笑道:“老先生想让殿下做什么?”
周远图微笑:“那小相公里里外外忙活下棋,想让吾等做什么?”
廉衡:“您不若问,右相爷里里外外忙活下棋,想让吾等做什么?”
明胤:“右相该做什么,你这棋盘操盘手,不知道嘛?”
廉衡嘿嘿一笑:“右相能做什么,不也得殿下说了算?”
明胤:“那也得,你听话才可。”
周远图眼睫几动,显然,明胤对廉衡的包容已逾越了阶级和法度,近乎于宠溺,否则,就凭方才的指摘明皇就够他俩这一老一少行杖毙罪。若非明胤有君子难齿的“龙阳癖”,就是廉衡的先辈于他有恩。当然,当事人廉某人老早就洞悉了这点,以是才愈发肆无忌惮地享受着这一尊宠。
可自以为得天独厚,终不过鱼游釜底、糖衣砒霜。究竟谁在执棋,很难定论。
远图公心下一阵思量,这才岔话问:“否认‘河兵’,若只是因这些弁兵卫所挤占粮秣、增加军费负担的话,不可以实施军屯嘛?卫所自己自足。”
明胤:“先生无须多虑。我与太子若争取不来河兵,自然要协力争取‘征募为主、佥派为辅’,一改过去弊中掺弊的‘佥派为主、征募为辅’。”
廉衡:“‘军屯制’早就烂了,老先生虽非军户,亦能有所感知吧。陛下一大特点就是不愿直面问题,”廉衡肆无忌惮絮絮着,周远图看眼明胤,腹诽这小鬼头委实有些恃宠而骄了。“目今军队的屯田不是被军官、豪右占就是被内监占,真正落到军护手里的地可就寥寥无几了,可他们除了要交屯田粒子,更要承担额外差役,甚至是官僚豪强的私役,军户不堪压榨而四逃,军队能不是只剩些老弱病残嘛?这些老弱病残能守得了长城?能抵御倭寇?能治理河道嘛?如此敲骨吸髓的制度陛下宝贝一样护着它做什么。圣祖能‘养兵千万不费百姓一粒米’,那是因人口和土地在当时情况下,允许有这样豪言,而今土地被四处兼并人口又急剧膨胀,新瓶装不了旧酒,可陛下固执逞强、食古不化,能奈他何?!”
明胤蹙眉呵斥:“放肆!你在弘文馆,儒父就没告诫你,什么叫当讲不当讲嘛?再这般口无遮拦,休得踏入世子府半步。”
廉衡憋红脸,面子下不去就犟着颈子忿忿还嘴:“不踏入就不踏入!放着敖广不凶放着马万群不凶,竟来凶我。您又觉得我多嘴才会说‘屯田制’,那您敢说您心里不是这么想得嘛?若非也觉得朝政已到了不得不改革的程度,您会和右相爷突然勾搭在一起?您吼我,怎不去吼熊韬略,他把多余的屯田养兵粮尽数变卖、中饱私囊,却没孝敬您一两,您不该更生气嘛?您是选择性眼盲嘛?!”
静室沉默。
远图公愣怔片刻,受惊之下失口大笑:“老朽那浑家,早年若不弃我,孙儿也该小相公这般大小这般淘气了”,远图公捋着胡须继续说:“老朽仗年纪,不若说句公道话,殿下诫饬中肯,小相公天纵奇才也要学会收敛,何况那是天子。且小相公既与崇老先生有五年之约,不若就踏踏实实在弘文馆锤炼意志,待稚气褪尽,再玩弄袖里玄机。”
明胤沉眉,语气不明:“童言无忌。本世子自不会计较”。
廉衡依旧气鼓鼓:“殿下年方十九,真是雅量”。
秋廪受惊之下又看不惯:“并非人人都可有勇无谋,小先生莫要以己度人。”细头发瞥眼廉衡炸起的毛,顿了顿再道:“熊韬略作为兵部尚书有出兵之令,而五军都督府握有统兵之权。二者皆是敖广走卒,相当于敖广既有出兵之令又有五军统兵之权,正因如此,陛下再忌惮敖广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