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起雾了。
天仿佛一个灰濛濛的布幔,遮住了连绵起伏的群山,遮住了莽莽苍苍的森林,也遮住了这小小的凌云渡……
下雨了。
一切都被悄无声无息地淹没在这漫漫雨幕中。
没有风,只有冰凉的雨点落下来。
那雨点儿越落越密,渐渐地连成了线,线又连成了网。
不一会儿,那张雨丝编织的雨网就网住了整个世界。
九儿的心也网进去了一个冰凉冰凉的世界。
原来,刘四海还是为房子而来。
刘四海的两个儿子,刘大江,刘大海,好像上了化肥的杨树苗,拨着尖儿朝上窜。
孩子越大,刘四海越愁。
这爹可不是好当的,盖房,娶亲,彩礼,都是白哗哗的真金白银。
他一个小货郎担子,就是摇破拨郎鼓,磨破脚底板也挣不出这些钱来。
买吧,钱不够,讨吧,找谁?他只有找九儿家。
九儿的母亲是他堂姐,他见谭家姐妹们一个个朝外嫁走,他由衷地高兴。
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个倒插门女婿谭木匠又老实巴交的,他估计等九儿出嫁后,这座宅院唾手可得。
这才有了青禾考上师范,他大方地出钱出力。
谁料九儿嫁与了王天保,都在一个村里,这令他心灰意懒。
就在他希望落空的时候,九儿办起了山果果采购公司,并扬言挣了钱,去城里买房。
这使他看到了希望,他和老婆商量了一夜,才把钱借给了九儿。
一来长点利息,二来联络一下亲情。
九儿去了城里,这宅院,肥水不流外人田,当然非他莫属。
谁曾想,九儿被骗,赔的倾家荡产,这正合他的意思,他走东串西,捣鼓债主们去给九儿要钱。
今天既然来了,刘四海亳不客气,开门见山,
“既然九儿破了产,这钱我不要了,也算帮了九儿一个大忙。
但你们也得帮我个小忙,孩子大了,我想要你家的宅院。
反正九儿还有王天保盖的搂房,那么漂亮的房子,在凌云渡可是数一数二的。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外流。
这破宅院,只有我们这些没有本事的人才看作宝贝。”
刘长胜也点头附合,
“是啊是啊,既然四海兄高风亮节,我也帮九儿一把,这钱我不要了。
只是,只是九儿的那两亩薄梯田,不妨我要了。”
人,真他妈的是个奇怪的动物。
你越是百花盛开,别人越锦上添花。
你越是诸事不顺,别人越落井下石。
九儿看着他们这无赖的样子,真想狠狠地抽他俩几个大耳光。
但一想到人家是要帐的,不由地又矮了一截。
沉默!
屋内现出了死一搬的沉默,只有雨点敲打屋顶的啪啪声。
九儿索性站到窗户边朝外看,濛濛细雨中,院里的那棵老枣树,早已落光了叶子,只有瘦骨嶙峋的几个枝桠颤颤地伸向天空,好像一只索取的手。
最高的枝桠上,那只鸦巢孤零零地悬在上面,任凭风吹雨打。
那只毛色失去光泽的老鸦正伏在枝头泥塑一般,不知它在沉思还是在思索什么。
九儿的父亲坐在那儿不停地抽着旱烟锅子,烟头一闪一闪的,像瞌睡的眼睛。
一锅子旱烟抽完,老木匠把旱烟锅子朝鞋帮子上磕了磕,待烟灰掉干净了,才发了话,
“我说大兄弟,都是一个屯里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往后谁走到哪一步都说不定。
给我个簿面,再宽限个三五天,行不?
如果再还不上钱的话,就照你们说的办。”
得了老木匠的口风,刘四海和刘长胜缩到墙角,两人叽里咕噜了一会,才转过身来。
刘四海一挥手,“说话算话?”
老木匠说,“板上钉钉子。”
有了这句承诺,两人才心满意足地走出了屋。
就在两人刚走到枣树下时,忽然树上那老鸦“呱—”一声尖叫,歪歪扭扭地从两人头顶飞过时,还不忘拉下一泡稀稀的,绿中带白的液体,恰好落了两人一头。
刘四海用手一抹头皮,一闻,一股腥臭味直往鼻孔里钻,气的他接走吐了三口涶沫。
刘长海抬头看看那老鸦,又看看鸦巢,不由骂了句,
“娘希匹,你这只笨鸟,当心老子掀你的巢,让你无家可归。”
两人走出了院子,院门也不关。
九儿的心飘摇的如风雨中的鸦巢,在风雨中那么无助,那么苍茫迷离。
九儿第一次欠了这么多钱,俗话说,虱多不痒,债多不愁。
这纯粹是他妈的假话,对于九儿来说,那种无助,焦灼,愁苦是常人无法理解的。
欠债的人犹如油锅里的油条,备受煎熬。
王天保白了头,九儿的头发一络一绺朝下掉,便是一个最好的例证。
那些要债的人,走了刘长胜和刘四海,还会有别的人来讨钱。
九儿走出去关院门的时候,正碰上二驴子从门前走过。
二驴子没有撑伞,头上顶着一个破旧的编织袋子,手里拎着一个野山鸡。
九儿也向二驴子借了一千元钱,这是二驴子的全部家当。
九儿以为二驴子是来要帐的。
二驴子见了九儿,灿然一笑,
“九儿,听说你被骗了?”
九儿低下了头,“是的。”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人活着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