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杯里冒着热气。
端水杯的人狡黠一笑。
明诚脸上的笑僵住了,她按亮了灯,正朝着他一步步走来。
喉头一动,咽口唾沫,紧张地盯住她。
幸好水杯是被安排到了床头柜上,他长舒一口气,没泼过来,算词安对他的仁慈。
“明医生,你躺错位置了吧?”词安掀起被角,钻到被窝里,滴滴两下把空调调到更低,抿一口水,裹好自己,“这是我的床。”
“……”
现在来抢大床了,早不来晚不来,偏要趁着他还没躺到一分钟,被窝都还没钻进去呢,就来下逐客令了。
“怎么,明医生改行要做白马先生了?”讥诮的语气,从鼻腔里窜出的冷哼。
“我自认比白马们有料,总之你给钱我就陪。”
词安爬到床尾,在包里翻拣一番,摸出九块钱,“喏,拿去。”
九块钱?九块钱要让他卖节操?不行,这口恶气不得不出。明诚如是想。
他没接那紫花花绿乎乎的几张小票子,侧躺在床上,以手支头,眼底尽是起伏的波澜,“爷今晚高兴,免费!”
词安看着他,三分笑意六分平静,还有一分是嘲讽,但他的眸光瞥向她的那一刹,她的心像被投中了一颗小石子,乍起一池春水。
躺下,卷走被子,不与小人逞口舌之快。
可词安的心尖尖似被一片羽毛撩拨,痒痒的无法言喻。今晚她的心情也是极为复杂,她打小就摸不准明诚的心思,是良师是益友,亦是损友是敌人……可烙在唇上的印记该怎么解释……她下意识的摸到了唇角。
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在兄妹情谊之外,他们之间隔着的是天堑,她插上翅膀也飞不过去。然而,哥哥和妹妹之间,可以亲密到这般那般吗?
恶作剧?灵光乍现,嗯,一定是恶作剧,明诚那只臭屁猪最喜欢看她吃瘪了,得保持淡定,冷静对待这个死变态。
明诚见她出神的时候,指腹贴在唇角边上,玩味地等待她的答复。
“小妞,先脱给我看看……”词安莞尔一笑。
“行。”二话不说,按照指示行动,这躯体,跟解剖课上的大体老师是不一样的,是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有温度的男人,他的皮肤也不是惯见的小麦色,而是通体的白皙……
是腹肌……
她咂舌,手已经不受控制,如对大体老师虔诚审视一般,带着对无知世界的探索。
处于忘我境界的词安忽略掉了明诚黑掉的脸。
打掉她的魔爪,他掀开被子躲了进去。灯熄了,他背对着她。
想到络腮胡汉子的那句话,正常男人是应该有正常的需求的,她的手一触到他的肌肤,他顿感被电击,酥麻的电流直抵大脑,快失控了。
词安不解,他突来的脾气,他一把摁掉的照明灯,他的沉默,果然,男人善变的程度不亚于女人。
度秒如年,体温升高,他觉得是空调坏了,套上衣服,掀了被子,冲出卧室,一路奔到浴室。
凉水冲淋之下,他开始清醒。
他对着镜子,微微扬起一点唇角,而后摆出冷漠的表情,他应该是这样冷静沉稳的,而不是反复失控的。
当他从浴室里出来,词安也没再折腾,兴许是困倦了,裹着被子睡着了。他顺手带上了卧室门。
没有睡意,翻找出柜子里的酒,他静静地坐在阳台上,整个城市暗了下来。
辛辣而馥郁的酒味,他呷一口,搁一阵。
约摸是懂得了“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
那天夜里,他一点也不能进入定境,好像自己回到了幼时,正在扭动颤抖地横过十字街口,没有父母的陪伴,连奶奶都没发现他走丢了,看着来往车辆,不知言语,压抑着喉咙里想喷涌而出的难受,那时,他背靠着电线杆,一滴两滴地掉眼泪,无声的哭泣,没人会在意街边上默默流泪的孩子,只能自己拭去眼泪,拔腿冲过去。
他没有在父母离开的时候哭泣,没有在爷爷去世时哭泣,仅一次回忆,都无人分享。
如今,他没有再落泪,只觉泪在全身的血脉中奔流。
何为她?
无法具象。
为何?
似太阳,似月亮,似星子,似世间万物……
这已经是具象。
不,她是世间唯一的无解。
……
睡到自然醒的词安,自然是没能见到早起上班的明诚。
桌上是明诚给她准备的早餐,牛奶和鸡蛋羹,还有一块三明治。
用过早餐,词安收拾好背包,顺便将他的家都整理了一遍。
正准备出门,玄关处柜子上有一个覆着的相框入了她的眼。
拿起,一只奇怪的动物画。非马非象非狮子老虎,怪甚。若是别人定会询问这是什么怪物。
词安不会。
她知道这是食梦貘。
记忆倒回……
她还在读幼儿园的时候,午睡总是睁着眼,她一阖上双眼,便会做噩梦。老师会责骂,甚至用小棍子敲她脚丫子,家长也不能理解,小小年纪怎么就不爱睡觉。只有明诚,了解到她的小烦恼,给她画了一张画——正是这个奇怪的生物。
“呐,词安,这是食梦貘,你午睡的时候拿着就不会做噩梦了。”小明诚将画叠成小方块装进小布袋里递给她。
“真的吗?”她半信半疑。
小明诚认真地点点头,“真的,你的噩梦会被它吃掉的。”
她将信将疑地抱着袋子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