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不止袁家一家人心头忐忑难安。
早前原只是听闻,说单见人入得宫中,却未见得人出,时至未时三刻末,皇城宫门紧闭的消息便在京城里流传开来。
到得酉时初刻,京城的四门也都提前闭了起来。
王夫人惶惶不安的时坐时走,老太爷已颓了气力,强撑在那里。袁老爷从外院回来,摇摇头,泄气般坐了下来。
厅堂中,静得连呼气略大声些都可听闻。
待至夜深时,堂内越发寒凉,仍是不声不语的,袁亦儋轻声道了句:“今夜连个更鼓声都没听到呢。”
这日不止袁家,整京都城里都觉出了异样。在这皇城中扎根生计的人们,不论是否与管家牵绊,都有着敏锐的洞察,否则怎可在这城内安稳生息。
与平日更早的城门紧闭,与平日更早的宵禁到来,与平日相比漫长而沉默的夜晚。
只要不是卷入这涡旋斗争中的人,都知道沉默和等待的必要。
子时,外头传来金戈击打发出的声响。
这声响绵绵开去,散在沉静的街巷中,如落入深潭镜湖的石子激荡出的涟漪,缓缓漾开,令屏息至这时仍未入睡的人心惊不已。
叱呵声中,袁家老爷深沉的眸色微微闪动,袁老爷远没有他那样历经世事后的沉静,头上已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来,而王夫人眼中已蕴了水汽。袁亦偃、袁亦儋将紧握的双拳缩入袖中,努力佯装出一副定定然的模样,却还是白了唇色。
女眷们初时侧立在旁,静候着皇城中传来的消息。而后传来变故,就由老太爷发了话,让端来凳椅。
直至寅时三刻,天蒙蒙的亮起来,东西两道街巷的尽头次第传出两声梆子相击的声响。一声雀鸟的啾鸣声响起,渺远间又应和了声,便听见不知哪处传来的门庭开合的声响。
外头有了人声,渐喧闹起来,仿佛又回到了往日京都初暮时分的模样。细一听,却又不像,夹杂着比寻常是更为喧杂的声响。
老太爷细细辨了辨,让人开了府门,不多久就有人来报,是林书茹的外家——沈家遣来的人,道是禁城的宫门开了。
林书茹的大舅沈琦任的是京卫指挥使知事,昨夜那封城一般的动作想来他是有参与,这才比那忠勇侯府的蒋侯爷更早递来了禁城宫门启开了的消息。
老太爷遣了家仆去外头打听究竟,尚未等得回话,便又收到了蒋侯爷递来的消息,说是圣上薨了。
不知从宫里何处又是从哪个人口中传出的消息,圣上疾病,禁足的太子宫变,当时大理寺卿的颜大人尚在宫中,辅了三皇子定下局势,闭门禁宫拘杀首叛,又令下封了京都各处,绞杀余党。
袁亦儋听罢,咂然问了句:“如何一夜中做出这许多事情?”
来人缩缩脖子,未答知字,便退了下去。
于此,袁亦儋也知晓了个中的意思。
这一夜的事情发生的紧迫、急促,几乎是环环相扣,若其中任何一节失了连环的锁链,如今坐稳朝堂的便不是那三皇子。
如今薨的薨了,重又拘禁的又拘禁起来,亲太子的一派一夜间不止被诛了元气,连末节也不留分毫了。
庆历皇帝临时前的半个月里,屡屡有着怅惘的叹息。人从他的怅惘中,听出了对逝去多年皇后的思念,也听出了他对太子——这个人世间唯一留存的与已逝皇后间的骨血的痛惜。
斥责了,禁足了,终究还是心头最疼惜的那一粒朱砂痣留存的血脉。古来帝王多薄幸,庆历帝这一世明明该也是薄幸的,临到终了,却又想起要不负些什么。即便是不成器的,天平的砝码却还是在沉沉的念想中,失了平衡的支点。
只是太多人深恐不安着。不止是对于王朝未来的不安,还是对于前程性命的忐忑。
谁也不想要在喜怒难测、视人命草芥、意有穷兵黩武之势的君主下仰之鼻息,想想都觉得困难之极。二十五年的太子生涯,令得这位太子养成了太多让人难安的脾性。在禁足时,他不止一次反复说,这如今的此等境况全赖张、梁两位阁老的‘指点’,愤恨之情溢于言表,大有生吞活剥之势。惊得一众幕僚纷纷倒戈,也不知这如今的落定,有多少赖于他这满腔激奋的言语。
一旦事态落定,京都里变流传着这一夜禁城内各色各样的传言。
这京都内求存生计者,都有着这样的本事。前一刻刀剑悬于颈,待下一刻松了剑,又能井然谈笑起来。
不是有多勇武,而是这里的百姓见惯了太多更迭变迁。
袁家遣出的家仆回来回话,后头立即有皇家的音讯传来:袁亦儒得中了榜眼。
袁老太爷冲袁老爷觑了眼,彼此默然无话。
林书茹的心终于在这刻松了开,一滴泪悄然落在了绞在手中的锦帕上。
在更迭的这夜,能领得榜眼,不知是渡过了场什么样的遭遇,反正该是过了尚未登基的新皇检核。
而京都人们好奇的是,那名叫冯世安的状元郎,是谁家的儿郎,又有未嫁娶呢?
这一场殿试有别于历朝历代的任何一场,权利的纷争比平波无浪的朝廷更容易让一个人得势,而这得势之人首要两位,一个自然是辅佐拥护有功的大理寺卿的颜大人,另一个则是这姓冯名世安的状元郎。
很快就有人探出这状元郎的家底,进而有人探出来,这状元郎早在年前就已成婚了,妻家正是尚未登基的圣上最得宠妃子的母家——广平伯府的嫡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