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宁泽在紫芝对面坐下,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问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二人相视而笑。武宁泽唤来祝小七点了几个酒菜,然后才对紫芝解释道:“我是这松风楼的常客,每次出宫,都会过来尝一尝马掌柜新制的烧鸡。你呢,怎么一个人从宫里跑出来了?”
紫芝用丝帕擦了擦嘴角的油渍,笑着说:“我哪有这个本事?是尚宫大人带我来的。”
“惠妃娘娘身边的刘尚宫?”武宁泽微露惊讶之色,见她点头,才又微微笑道,“能得尚宫大人垂青,着实是件好事。看来,如今你在翠微殿过得很不错。”
紫芝低头笑了笑,明亮的眸子里依稀闪过一抹忧郁。宫廷中等级森严,如她这般身份卑微的小宫女,在那些尊贵的妃嫔公主身边服侍时,愈发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稍有差错就会招来灭顶之灾。这样压抑而空洞的生活,究竟能否用“不错”来形容,她不知道。栖息在深宫冰冷晦暗的阴影下,小心翼翼地看人脸色,没有父母的疼爱,没有兄姊的陪伴,她仅有的那一点点快乐,似乎都源于那个少年……
怔怔地沉默半晌,小姑娘才又恢复了往日里清纯可爱的神情,用手撕下另一只香气四溢的大鸡腿,递给武宁泽道:“小武哥哥,你尝尝这个,可香了。”
她明眸中一闪而过的悒郁,让他隐隐觉得有些心疼,却又无能为力。武宁泽沉默地吃着鸡腿,却见祝小七笑吟吟地捧上一壶葡萄酒来,对他说:“武郎君,您今天可真是来得巧,我们店里新请来几位俊俏的胡儿胡姬,最擅长跳胡旋舞。一会儿啊,我祝小七也要到台上去凑凑趣儿,您二位可得给我捧场哦。”
“你?”紫芝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位身材活像矮冬瓜的小伙计,“你……也能跳胡旋舞?”
“那当然了,姑娘您可别小瞧人。”祝小七得意地拍拍胸脯,迈开一只粗壮的小短腿,华丽丽地转了个身,就像一阵旋风似的扭到舞台边上去了。
悠扬欢快的琵琶声才一响起,店中客人的目光便都被吸引到了酒楼正中的舞台上。一位身形窈窕的棕发胡姬翩翩起舞,明眸皓齿,冶艳无双。须臾,又见一位英武矫健的年轻胡儿载歌载舞,牵起胡姬的手一连转了十几个胡旋,引得台下一片喝彩。紫芝看得双眼放光,一对水汪汪的眸子牢牢锁在胡儿俊朗的脸庞上,恍惚间,手中的鸡腿就“啪”地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武宁泽微微侧首,看着小姑娘天真可爱的花痴模样,含笑不语。众人正看得如痴如醉,却见一个矮冬瓜似的小胖子忽然跳到了台上,木板搭制的舞台被他踩得咚咚响。没错,此人正是这里的伙计祝小七。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突然窜上来,热舞正酣的胡儿被吓了一跳,身形一滞就踩住了胡姬的裙裾,险些在台上乱了阵脚。祝小七虽身材不佳,一双小短腿却极是灵活,扭着腰在美艳的胡姬身边上蹿下跳,像个顽皮的猴儿一般,惹得台下观众一阵阵的爆笑。
刘尚宫从内堂款步走出,看到舞台上小丑般逗趣的祝小七,阴沉的脸色竟也渐渐缓和下来,不禁掩口一笑。掌柜马二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赔着万般的小心,苦着脸解释道:“刘娘子,小的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做半件对不起您的事。小的实在是没有办法,被债主逼得急了,才事出权宜地挪用了那么一点点钱,马上就能给您还回来的……”
“三天。”刘尚宫声音清冷,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可以给你三天时间,把所有的亏空都给我补齐了。否则,你知道后果。”
“刘娘子,您能不能发发慈悲,再宽限小的几天?求您看在我马二素日里还算勤勉的份上,就给小的一条生路吧……”马二冷汗如雨,觑着刘尚宫的神色连声哀求,心中却不住地暗骂这个女人的精明强势,见她始终不为所动,竟扑通一声当众跪了下来,“刘娘子,小的求您了……”
店中客人纷纷向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马二窘得满脸通红,却仍是低着头极尽谦卑地苦苦哀求。刘尚宫被他缠得无奈,只得松口道:“五天。”然后便带着紫芝扬长而去。
马车继续在繁华的东市中穿行,刘尚宫又陆续去了两家酒肆、一家首饰铺子,依然是查账。刘尚宫天生聪颖,且最精于盘查账簿,那些掌柜们大多不敢在她面前动什么歪心思。紫芝舒服地靠在车厢内,一边咬着糖葫芦,一边好奇地问道:“尚宫大人,这些店铺都是你的?”
“嗯,都是我的。”刘尚宫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
相处日久,紫芝也敢与她开个小小的玩笑,遂笑吟吟地问:“尚宫大人,你做生意赚这么多钱,可是要给自己攒一份好嫁妆么?”
“二十多岁的老姑娘了,哪里还嫁得出去?”刘尚宫笑着睨了她一眼,叹息道,“按理说,我的俸禄也不算少了,如今这样想尽办法赚钱,还不是为了家里那几个不争气的兄弟?”
紫芝甚是惊讶,不禁坐直了身子问道:“他们身为男子,怎么反倒让尚宫大人……”
刘尚宫微微苦笑,徐徐道:“我本是营州人氏,早在贞观年间,祖上也曾做过几任地方官,家境还算殷实。只可惜到了我父亲这一辈,家里就开始坐吃山空,渐渐地连生计都维持不下去了。我父兄虽没有什么赚钱的本领,却都是纨绔公子的习性,花钱从来就不知道俭省。后来,他们实在没了生财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