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振威人虽机灵,可他尚不知缘由,且又牵扯到碧落与林书培,便难以拿定主意,只是先将竹排靠了岸。反倒是碧落,眼见事情已然糟糕至此,定了定心神,抬起头对金振威道:“你将我和邱伯伯放到破庙处,我总要守着邱伯伯。你去……”
若是报信,爹爹叛逆之罪立刻坐实,可若不报……她咬了咬牙,沉声道:“振威,你替我去报信,说我爹爹……我爹爹要……要……起兵谋反。”这“谋反”两字一说出口,事情便再无回圜的余地,好在碧落喉咙的酸痛感才略微舒缓了些。金振威眼中闪过了惊惧之色,可再看见碧落面容坦然,便缓缓点了点头。
“振威,你过来……”邱将军招手叫金振威俯下身子,在他耳边轻声道,“他们尚未真正举事,定然不敢大举封城,来引人怀疑。你连夜由水路上去,莫投驿站,到了广湖,你拿我这印章去……”他气力流逝,声音也越来越低,又从怀里摸出什么东西给金振威,细细叮嘱了许多。金振威一一记下,将邱将军和碧落送到了破庙里,拖来蒲团,叫邱将军躺在上面,这才离去。
这破庙早已无人居住,里面破败,皆是尘土之气,便是当中的一尊泥菩萨都失了脑袋,自身难保。碧落扶着邱将军,从他身上摸出了金疮药,手忙脚乱地为他敷上,可才撒上些药粉,鲜血流出便冲掉了不少粉末。邱将军身上一股青黑之气由小腹扩散开,已经蔓延至了手脚,更何况适才林书培那把匕首,曾直没至柄,内毒加上外伤,显然已无回天无力。碧落心中惊惧,停下了手,只是怔怔地望着邱将军的伤口,声音哽咽:“邱伯伯……”
邱将军坐在蒲团上,靠在破墙上。见碧落双眉紧蹙,眼眶全红,反而笑道:“我听绎儿说,你随着常明侯念了好几个月的书,可知道庄子说的“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这话?”
他自己死在顷刻,却还谈笑来安慰碧落。碧落心中更是苦痛难言,她不愿掉泪,点了点头。伸手抱住了邱将军的肩膀:“邱伯伯。我对不住你。若不是为了我的事情。你也不会……”
“你不必自责。你爹爹写信给我时,心中已经拿定了主意要杀我,他在酒中下了毒,才敢将他的事情对我通盘托出。我好赖是朝廷一员大将。如此杀我,实在是比起将来两军对阵要便宜许多。便是我不为你的婚事寻他,他也会寻其他机会诱我去昭南。”
邱将军又笑道:“你伯娘聪明,早看出了你爹爹有古怪。她劝了我许多次,我却总是不以为然。其实这家,还是得让夫人当的好。唉……这一下,却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同她道一声歉……”
碧落见他气息渐渐微弱,已是苦苦支撑。可她却只能无能为力地搂住邱将军,一个字也应不上来。
邱将军嘿嘿苦笑:“你晓得……我对绎儿一向严苛。从未曾为他做什么事情。他难得开口求我为你做主,我实在是想为他做成这件事情。”他勉力抬起手,轻轻地抚了抚碧落的头发:“碧落,真是可惜,可惜……可我晓得。绎儿以后……一定能做个比我威风的大将军……”他声音越说越轻,终于没了声息,可那手还搭在碧落的头发上。
碧落猛地一抬头,见到邱将军已经闭上了眼睛。她扑在他身上,叫道:“邱伯伯,邱伯伯……”邱将军已经溘然长逝,无法答她。可碧落恍若未觉,仍是抱着他的身体,将他靠在自己身上,一动不动地依偎着。
破庙之外,袅袅春风,湛湛溪水,一点都不晓得世事动荡变换,依然如往常般分合流转。可林碧落心里却已经很明白,她的人生,从今日起,再不似从前。不管她愿与不愿,命运忽然间已为她做了一个大大的回转。
前路幽蔽,道路修远。从前她事事皆要从了自己心意,成了错;如今诸事皆由不了自己,仍是错。
她能如何做?又该如何做?
不过都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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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在破庙里寻了一个断柄的铁锹,勉强挖了一个坑,推上黄土,叫邱将军入土为安。她不知饥寒,每日只靠溪边树上几颗枇杷充饥。金振威去了才两日,她不知道昭南城内的近况,也无法回昭南,好在无人来水路搜寻,她只能静待金振威的消息。
已是黄昏,残阳照在破庙之前,邱将军的坟头遍地血红。她只怕邱将军九泉之下行路孤苦,便一直坐在邱将军的坟前,陪着邱将军说着话,为他驱赶寂寞。
“他们刻意装出和善的样子,问我常明侯去了哪里,可仍是盖不住他们凶神恶煞的神气。我见着讨厌,便随口便骗了他们。结果他们恰好追上去见到了哥哥,哥哥身后又插着我让他带上的“短萧”。乔伯伯,你说我是不是自作聪明?就这样害死了自己哥哥……”
“爹爹抱着我,见到哥哥被他们的箭射死,冲上去跟他们理论。我当时心中一直奇怪,为何那几个贼人还和爹爹好言好语地说话,面上还生出歉意,总觉得爹爹和他们关系非比寻常。可我那时年纪太小,隐隐觉得哥哥的死与自己有关,心中虽然悔痛,却想不清楚根由。恰好那贼人推了我一把,我头撞倒了地上,便再也想不起这些事情了。”
“我定是嫌自己聪明过了头,害死了哥哥,索性便将这害人的小聪明与从前晓得的东西,一并都忘了,这才能叫自己心安理得。这一忘便是八年,难怪后来爹爹什么都不说,不提嵚州,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