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房内,碧丝抬头见碧萝进来,招招手,俩人去了西次间的多宝格后面。碧丝悄声道:“你去了姑娘那里,姑娘怎么说?”“姑娘也没说什么,就是问了问荣国府那边的情况。”碧萝回道:“听赖妈妈的意思,老太太只怕是想姑娘在京里长住呢。”碧丝叹道:“不知道姑娘怎么想。若是姑娘能留在府里,咱们的日子也能好过些。自夫人去后,府里都是云姨娘主事,以后怕只能看着那边过日子。”说罢,朝着东边的院墙看去。
东院墙外,是一个小小的天井院子,围着一座三开的房子,沿墙的桃花开得热闹。廊下挂着金丝鸟笼,一只绿皮鹦鹉正啄着瓷盒内的谷子。一个十五六岁的丫鬟兴冲冲地从院门口进来,惊得鹦鹉在笼内扑腾起来。只见她掀起正门的帘子,往东此间去。云姨娘大概三四十岁的样子,鹅蛋脸,眉目秀丽。挽着个家常攥儿,穿着件牙色流水团衫,正斜靠在炕上闭目养神,丫鬟一进来,就睁开眼道:“绣枝,什么事情,这么毛糙糙的。”绣枝笑嘻嘻地道:“姨娘,老爷回来了。刚才使人传话过来,晚上到姨娘这里用膳。”云姨娘马上坐了起来,笑道:“惠儿,快使人传话下去,晚上做几个老爷爱吃的菜送过来。”外间立着的丫头福了下,出门去了。又朝绣枝招手道:“快过来,陪我去梳洗一下,换身衣服。”绣枝赶紧扶着云姨娘的手,向净房走去,凑趣道:“老爷心里惦记着姨娘呢,出去了这么多天,一回来就来姨娘这边用膳。晚上只怕是要歇在姨娘这里呢。以后若能再添个哥儿,老爷就更离不得姨娘了。”云姨娘闻言斥道:“糊涂东西,这话以后可不许再说。夫人这才去了多久,老爷还服着齐衰呢。”丢开绣枝的手,道:“去把那件翠蓝缠枝花褙子拿来。”绣枝讪讪的,去了里间找衣服。云姨娘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中的如花容颜,想到那个夭折的哥儿,眼角微湿。又想到刚才绣枝的话,心中一动。
东次间里,灯火通明。林如海坐在炕上,炕桌上菜肴丰盛。炕桌对面,云姨娘斜坐在炕沿上,服侍着林如海用膳。一时饭毕,漱口净手后,云姨娘笑道:“老爷这几日出门在外,可是辛苦了。今日厨房里做的如意羹,老爷可喜欢?”林如海微微点头:“自夫人去了,你管着家事也受累了。府里这几天可有什么事?”云姨娘讲了几件需要裁夺的事项,又道:“姑娘外祖家来的几位嬷嬷,这几天一直打问着姑娘的身体,说是老太太思念姑娘的紧,想早点接姑娘进京去。”林如海沉吟片刻,问道:“这事你怎么看?”云姨娘忙道:“这事不该由妾身理论。”“但说无妨。”林如海摆摆手:“你且说说看。”云姨娘犹豫了片刻,缓声道:“论理这事没有妾身说话的份,既然老爷问起,那妾身就想到什么,说什么。若说得不好,老爷可别生气。”说罢端起茶,递向林如海,继续道:“姑娘待在府里,自然是好的,老爷也可共享天伦之乐。只是现在姑娘虽小,但女工针凿,管家理帐,却得一样样学。自夫人去了,府里的家事虽有妾身理着,但总归见识有限,没得耽误了姑娘。姑娘的外祖家位列国公,姑娘跟着外祖母和舅母教养,见识自然不一样,又有表姊妹陪着,姑娘也不会孤零。”迟疑了会,又道:“再往远了看,跟着舅母和京里的女眷们多来往,总比待在扬州城里好,于姑娘的姻缘也有益助。”言毕,悄悄看着老爷的脸色。林如海未置可否,抿了口茶,放下茶盅,道:“天也不早了,你也早些歇息吧。我去看看玉儿,晚上就歇在外书房了。”说罢,起身朝外走去。云姨娘赶紧相送,至院门口方回转,盯着帐前的烛火愣神,直到三更才熄灯睡下。
林如海带着贴身小厮青松和苍柏,沿着抄手游廊踱至正院,看着正房良久,才朝抱竹斋走去。南次间里,黛玉正趴在炕桌上临着王羲之的字帖,听得丫鬟通传,赶紧起身准备下炕。林如海进来,忙快步走过去止住:“快别动,小心沾了凉气。”又将偎在黛玉身上的锦被掖了掖,方在炕桌对面坐下。黛玉笑道:“爹爹,你可回来了,玉儿都有好几天没见你了。”又娇憨地道:“玉儿新得了一盒子花茶,很是喜欢,爹爹可要尝尝。”转头朝侍立在身边的杜鹃雪雁道:“杜鹃,去跟孙妈妈说,把新得的花茶泡给老爷。雪雁,你去看着茶炉,记得一定要新开的沸水。”
一时丫鬟散尽,林如海端详着黛玉,笑道:“玉儿今儿的脸色不错,想是已经大好了。”又拿起桌上的字帖,捻须细看:“嗯,不错,字也愈发进益了。”黛玉抿嘴一笑:“爹爹过奖了。”迟疑了片刻,林如海正色道:“玉儿,你外祖家来人了,想必你也知道。你外祖母几次写信过来,想接你进京去,带在身边亲自教养。”黛玉盯着父亲,心想终于来了,用略带紧张的声音追问道:“那爹爹如何打算?”林如海心中不忍,默了会,沉声道:“爹爹打算送你去你外祖家。爹爹年纪大了,自你母亲去后,也不打算再纳妻室。你年纪小,身边既没有母亲亲身教导,又没有兄弟姐妹陪伴,爹爹在外实在是放心不下。去了你外祖家,跟着你外祖母和舅母,学着管事理家,为人处事,又有表姊妹陪伴解闷,爹爹也可放心。”黛玉心中疑惑,父亲年近四十,除了自己,再无子嗣,为何不再续娶,古代不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吗?只是这话却不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