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蔷讨厌医院这些浓重的药水味,像漂洗衣服时用的漂白剂。她更庆幸那时白硕被送到医院时恰是凌晨,她还在睡梦中,全然不知身边正在发生巨大的变化,却也伤心——
一个人在桌前,一个人倒下,一个人慢慢停止呼吸,一个人被推进冰冷的箱子中,多可怜。太可怜。
白维奇背靠在墙上,手指在兜里摸索,揉皱了衣兜的结果是掏出了一盒软盒烟,倪蔷忍住,没提醒他这里不能抽烟,这是他母亲生病躺着的地方,看他手指微微颤地将烟放在嘴边,手里的打火机却怎么也点不燃。
他放弃,显得有些无力。
倪蔷不忍,接过他的打火机凑到他跟前,他偏了偏头说:“算了。”
烟被抽掉,在他纤长的手指间被揉成碎末。
倪蔷默然握住那只铁皮打火机,手臂垂下来,轻轻说:“董事长没事就好。”
这样的话太多人对他说了,显得很没新意,白维奇听了倒是略感欣慰地笑笑说:“你说的对,没事就好。”
倪蔷在权衡,她究竟能和他说多少话,最后,她说:“白总,你知道,做父母的时间总是比做儿女的要过得快,但你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好好陪你母亲。”
白维奇顿了顿,看了她一会儿,点点头说:“走吧,到楼下陪我喝杯咖啡。”
医院的咖啡贩卖机只有劣质的速溶咖啡,倪蔷捧着两杯热腾腾的咖啡坐在白维奇身边,“呐,你的。”
白维奇接过去,呼了一口气,喝上一口。
倪蔷看到他喉结滚动,想象着那股热流穿过肠胃,到达身体里。
她想,也许这也算是一种治愈。最起码能在寒冷的冬天,暖着他的胃。
她知道他在难过,也在悔恨。
为什么会有死刑的存在,大概是因为人类总想用死亡来给一段恩怨情仇来个终结,事实证明,这确实是一种终结,一种消亡的终结。
楼前的枯影是冬日留下的礼物,干涩,腐朽,难怪倪蔷一直不喜欢冬天,即便她出生在寒冬。
她就这样安安静静地陪伴白维奇喝了两杯咖啡后,白维奇脸色已有好转。
而此时也已至深夜,倪蔷准备告辞,白维奇说:“我送你。”
倪蔷拦下他,“别了,你还是好好陪你妈妈,或者,好好照顾一下自己。”
白维奇的手机响起来,所以他没来得及发愣。
接电话。几句话之后,他挂断电话对倪蔷说:“我妈醒了,你要不要上去看看她。”
倪蔷想了想,说:“好。”
重新上楼,病房门紧闭,助理等在外面,见到他们,直接道:“白总,绛先生在里面。”
白维奇眉头微皱:“他什么时候来的?”
助理道:“就是刚刚,我才打了电话,他就走来了,正好董事长醒着,就让他先进去了。”
倪蔷站在白维奇身后,不知进退。
绛先生,她认识的人里面还有几个绛先生?
病房内,一个黑色身影坐在病床前,背对着门。
池夏躺在病床上,双眸无神,半垂着,脸色苍白,呼吸微弱。
护士说:“白夫人现在精神还不错。”
倪蔷不信。
她始终站在白维奇身后,絳仍然听到声音,半回头看了一眼,眼神淡淡,从他们身上划过。
倪蔷不动声色,默然看着池夏拍了拍绛仍然的手臂,浅浅地笑。
池夏无法开口,倪蔷猜不出她要说什么。
绛仍然却知道。
他自如地应说:“好,我会跟家里人说,你就好好养好身体,身体最重要,是吧?”
池夏闭了闭眼睛,微微点头。
绛仍然又说了几句逗池夏开怀的话,然后道别:“舅妈,今天太晚了,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
池夏眼神瞥到倪蔷,绛仍然站起来时,也看向她,淡淡说:“你也在。”
倪蔷低着头,没看他:“嗯。”
白维奇带她到池夏面前,轻轻说:“妈,倪经理来看你了。”
池夏露出温和的笑容,这次倪蔷猜出来了,池夏大概是说:“倪经理,你来啦。”
她没有太多探望病人的经验,不知该在这个时候说些什么好。
身后,绛仍然的气息还在,他似乎就是为了等她。
倪蔷刻意忽略他的存在,坐下来,和池夏说话,白维奇和绛仍然都是无语。最尴尬莫过于此。
末了,还是绛仍然先走了一步。
他走后,倪蔷跟着和白维奇告辞,走出门外,白维奇又要坚持送她。
倪蔷回:“真的不用。”
白维奇沉声说:“他一定在等你。”
倪蔷哭笑不得,她说:“谁没个喜欢纠缠的前男友,我自己能解决。”
最后,白维奇目送她离开。
白维奇猜得很准,绛仍然果然在等着她。
在无叶的老树下,树影婆娑,将他的面容分割,却还是那样俊俏。
倪蔷朝医院大门去,他拐回去,去开车。
这间医院有点大,从住院部出发,倪蔷快步走了五分钟,竟还没看到大门。
身后的引擎声渐近,如跟在身后的一头巨兽,直直地向她扑来。
她还是慌了。
车拦住她的前路,绛仍然从车上下来,也阻了她的脚步。
风吹得倪蔷瑟瑟发抖,她的心里带着躁动不安。
绛仍然走过来,说,“上车。”
倪蔷惊讶于他语气中的命令。
他竟然命令她?他凭什么命令她!
她立在原地,准备竖起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