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托来送菜的中国人带来当地的纯正小烧,度数不亚于酒精。佐藤像抢似的将酒夺到手:“好好。”他竖起大拇指。“你的,是我最好的朋友!”
郭老大见时机成熟了,给父亲下了指示:让佐藤把试验的照片洗上一份拿来。
父亲对佐藤说了。父亲觉得佐藤可能会拒绝。但凭他的观察,觉得他不会告发他。即便是告发,父亲也认了。他要给奶奶报仇,死了也不怕。但佐藤没说什么,只是死死的盯着父亲看了好久:“你是共产党,对吧,你要证据。但这是要掉脑袋的!”
父亲也不吭气。他对佐藤讲过奶奶被鬼子用刺刀挑死、家也被烧的事。佐藤曾愤恨的揪着自己的头发大骂:畜牲!他们是畜牲,不是我的同胞!
佐藤没有答应也没反对,也没告发。过了好长时间`,他说:“拿不到。看得太紧了。”,佐藤说着这些,又像疯了似的揪着自己的头发:“疯子,一群疯子!我为有这样的同胞而羞耻!”
但他一直在找机会,他对父亲说:“你等着。我会见机行事,给你弄到!”
父亲他们都很着急,还是没弄到。
苏联红军很快就攻进来了。一九四七年的八月五日,日本天皇宣布了无条件投降。当日大街上就像开了锅似的沸腾,但关东军给水部并不马上退出,所有的人都像阴沟里的老鼠似的窜来窜去。父亲每天都在做手擀面,但两天了,却并不见佐藤来吃。
第三天的时候,佐藤眼圈发黑的来了。不只他一人,还带来了一个身穿和服足蹬踏踏密的年轻女人。佐藤说:“这是我的妻子。我们很快就要离开中国了。这是我梦寐以求的。但是北野政次长官认为我不坚定,同情中国人,已经不相信我了。军部已经决定按叛徒处理我了。很快就要和马路大一起被炸死。我好汉做事好汉当,但我最担心的是妻儿。我让妻子留下,她不同意,要和我休戚与共,只好听她的了。但孩子不能让他跟我们走。”
这时父亲才看见佐藤妻子怀里抱着个小孩。孩子很安静,好像是睡了。
“他被喂了安眠药,量不大,明早就能醒。尹,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是个有良知的中国人,我就将孩子托付给你了。你带了孩子赶快走,走晚了你就出不去了。褥子下的信封里有我给孩子的一封血书和一些相片。”
父亲将信封打开时,看见了他迄今为止看见的最残酷最惨不忍睹的画页:注射了鼠疫病毒死亡的斥牙咧嘴骷髅,被像猪肉伴子般切割成一段段的人体,眼睛长在外面的幼儿,被冻伤后腐烂的双脚……。佐藤告诉他:这些是活体解剖、手榴弹试验、冻伤试验、火焰pēn_shè器试验、鼠疫试验、无麻醉拔牙、人与动物血互换、病菌对胎儿的影响、人畜杂交、人体四肢交换的试验照片。还有其它的人体试验。人类所能想象到的各种惨无人道的试验,尤其是那些可用于大量杀伤敌人医治自己的项目,731竭尽所能都做了。
“这是我唯一能提供给你的资料了。”
父亲知道马上就要有大事在这里发生。可是郭老大还没见到呢,他不能扔下他不管。
佐藤看见了父亲得疑虑,说:“你是想见那个郭吧。他们都被控制了,谁也出不去了。这里是铜墙铁壁,现在谁也进不来,也不要指望能出去。我带你找找他看。”
父亲于是跟着佐藤走出了饭堂。果然,到处都是荷枪实弹端着刺刀的鬼子兵。他们来到了华工的宿舍,只见门已经被钉死,只一个防风的小窗户还开着。
“郭大哥……!”
父亲叫着。
郭老大挤过来:“情况我已经知道了。你别犹豫,一切听佐藤的安排。”父亲通过那个小窗口将照片拿给他看。
郭老大说:“这些照片很珍贵。你收好。出去后找个人。这人也是你们屯子的,是我的本家弟弟。”
“快,走晚了就来不及了。”
佐藤催促着父亲。
父亲带了个十个月大的孩子,尿布下藏了佐藤夫妻给孩子的血书,藏了给水部队的罪证,离开了731大楼。他刚离开,坐上一辆黄包车时就听见后面传来了一声巨大的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一股浓烟从731部队的办公楼处升起,很快遮蔽了半边天。